直到方太妃出麵攔住太後, 皇帝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才起駕前往富春宮, 又特意前去探望胡漫春,做足維護疼惜的戲。
對胡漫春而言, 從皇帝第一次見她, 到召她說話,以及後來種種,處處都顯示皇帝動了真心。
尤其是在湯山行宮小佛堂裡,皇帝跟仙草決裂, 仙草又動了胎氣,胡漫春從頭到尾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自忖毫無意外。
又怎會想到,皇帝竟然是放長線釣大魚, 終於在這關鍵的時候,給了她致命一擊。
胡漫春的目光有些慌亂, 看著那份捷報折子,道:“這麼說,先前那份調度安排, 是假的?”
皇帝道:“當然是真的, 隻不過是讓你們以為是真的而已。”
皇帝故意按照對內閣群臣們交代的一樣擬了聖旨, 讓胡漫春信以為真,便偷了機密暗送出京, 自然是交到了鄴王手中。
鄴王見了密報, 以為渝都無人窺視, 自然不必耗費重病把守。
又因為皇帝說要荊南節度使李拓在岸上等候鄴王的叛軍,鄴王心喜,便調集了大部兵力乘船齊上,想要在長江北岸跟李拓決一雌雄。
誰知船行中途,就遭逢了李拓的荊南水軍。
南邊多大霧,尤其是在水上,數丈便看不清人,兩邊的船隻交彙的時候,鄴王的叛軍還以為是自家的水兵呢。
直到對方用了火攻,當下一發而不可收拾,叛軍先自亂陣腳起來,船隻相撞,倉皇逃竄,火也隨著蔓延。
不多時候,長江之上已經一片火光衝天,竟好像是當初三國之中赤壁之戰重現似的。
而就在鄴王帶兵倉皇逃回之時,卻遇到了渝都方向趕來的叛軍,原來之前的雲貴平泰軍日夜兼程緊急行軍,趕到了渝都,趁著渝都守備空虛的時候一鼓作氣開始攻城,又加上潞王趙克裡應外合,此刻朝廷軍已經將鄴王的大本營給占領了。
鄴王無處可退,又加上背後荊南軍隊趕來,他無奈之下,正欲自儘,卻給李拓的兵拿下。
大勢已去,胡漫春定了定神,道:“我有一事不解,當時在湯山小佛堂內,難道皇上是在跟德妃演戲嗎?”
趙踞眉峰微動,淡淡地瞥她一眼:“你不需要知道。”
胡漫春卻已經看了出來,她笑了起來:“我想不是,德妃當時明明是十分傷心,這絕對是偽裝不了的……說來我給皇上玩弄的團團轉倒也並不冤枉,畢竟皇上的心能如此之狠,竟然能對懷了身孕的德妃也毫不留情。有了這份心誌,自然無所不能。”
趙踞眼中泛起淡淡的寒意:“住口。”
胡漫春笑道:“那麼德妃下落不明,隻怕也在皇上算計之外吧?人家說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皇上的妙計的確是安了天下,也沒有折兵,隻是賠了夫人,不過這對皇上而言恐怕是極劃算的一筆買賣了?”
趙踞冷笑道:“事到如今還賣弄口舌之能,拉下去。”
一聲令下,有兩名司禮監的太監上前,將胡漫春拽著拉出門去。
同時,高五上前道:“方太妃宮中已經嚴密看了起來,靜候皇上處置。”
趙踞想了想:“先放著吧。”
皇帝料理了這些,旁邊的雪茶從頭到尾隻瞪大雙眼,卻幾乎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
雖然理智上十分清楚——朝廷軍跟鄴王之戰大獲全勝,擺在眼下的皇帝最大的一宗難題已經解決了。
但是在聽著胡漫春跟皇帝對話的時候,雪茶仍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等到高五退後,雪茶直直地看著麵不改色的趙踞:“皇上……”
趙踞置若罔聞,隻翻看手上的折子。
雪茶小步挪上跟前,又低低叫了聲,有氣無力。
趙踞頭也不抬地:“有事說事,叫什麼魂。”
雪茶才陪笑訕訕地說道:“皇上原來、並不是真心偏寵胡美人的?”
趙踞不理不睬。
雪茶回想方才所聽所聞,又想起自己先前以為皇帝給胡美人迷倒,心存偏見不停腹誹等等,很為自己的無知跟膚淺後悔。
雪茶忙拍拍手,諂媚地說道:“皇上萬歲,奴婢就知道皇上是最英明神武的,怎麼會給狐狸精迷了眼呢,就算她是個蘇妲己,皇上也不是那商紂王啊。”
趙踞聽到這裡才瞟了他一眼:“夠了,不用亂拍馬屁。”
雪茶縮了手,停了停又說道:“皇上,鄴王的叛軍真的解決了?奴婢怎麼像是夢中一樣。”
“鄴王的大部已經消滅了,剩下平泰軍跟李拓收拾殘餘,不足為患。”趙踞道:“所有的一切生死立見,在這乾清宮內自然是看不出來,可是在西南那邊,一時一刻都不曾消停過,就在你我說話的此刻,也是瞬息萬變……”
他停了停,抬頭看向殿外,似乎也想到彆的什麼,卻欲言又止。
雪茶又小心地問道:“皇上是怎麼懷疑胡美人的?奴婢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趙踞道:“你那腦袋是吃飯的,朕的腦袋是考量事情的。”
雪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笑道:“要不怎麼奴婢隻能伺候主子呢。”
趙踞哼了聲,目光閃爍,片刻才低低地說道:“隻不過朕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那麼快對太後下了手。”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踞之前其實已經都做了周密安排了。
比如當初跟顏如璋提起的,他跟謹寧公主的親事。
趙踞之所以如此關心此事,目的卻是想利用這宗親事,安撫方太妃。
當時趙踞跟顏如璋談話時候也曾帶出這意思。
可是因為顏太後一心要胡漫春死,已經威脅到胡漫春,何況在湯山行宮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又能除掉太後,還能嫁禍給仙草,這兩個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女人,隻要讓她們兩敗俱傷,剩下的自然是漁翁得利。
也正因如此,才特意給太後用了鴆毒。
畢竟當初賜死徐憫的是鴆酒。
隻是她們畢竟低估了皇帝的心智。
趙踞在目睹太後出事之初,的確是曾經疑心過仙草。
但那不過是關心則亂而已,且因為他知道仙草是徐憫的事實,又懷疑她已經恢複了記憶,才一時有過那種念頭。
可很快,皇帝幾乎是迅速地反應過來。
仙草絕不會做這種事。
那是他所喜歡的女人,他很清楚她的性子。
她明明早知道是太後賜死的自己,之前也曾有過許多機會,卻從不曾對太後不利,怎麼會在這時候突然行事。
就算是恨他蒙騙欺瞞,也不至於遷怒到太後身上。
所以,在皇帝前往小佛堂尋仙草的時候,他早已經想好該如何行事了。
皇帝相信仙草的聰明,以為她會反應過來。
但他忽視了,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容易動情的女人而已。
雪茶聽皇帝提起太後,也有些難過:“這些人真是蛇蠍心腸,實在該殺!”
雪茶念叨了這句後,又說道:“對了皇上,奴婢聽說,自打太後仙去,那平安一直都趴在延壽宮的門口,風雨無阻的,好像在等待太後……奴婢之前也去看了一次,還真的是,叫它走都不肯走,唉,可憐的小狗,都瘦的一把骨頭了。”
趙踞目光一動:“平安?”
“是啊,”雪茶點點頭,眼圈有些發紅:“說來有些人真是連隻狗也不如,狗還知道有情有義呢,怎麼有些人卻是狼心狗肺。”
雪茶本是指的胡漫春方太妃一流,趙踞卻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雪茶也不知自己又說錯了什麼,當下忙訕訕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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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將奏報看了一遍,皇帝擬了兩份旨意,一給平泰軍,一給荊南節度使李拓,還有一份嘉賞的私信卻是給潞王立趙克。
趙克當初所謂的投向鄴王,其實是在皇帝的授意之下行事,皇帝其實也是想借機試探潞王的忠心,沒想到潞王果然是個明白人。
處置了正事,皇帝起身出了乾清宮。
事到如今皇帝還有一樁疑問,想要親自詢問方太妃。
往太妃宮中而行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延壽宮,皇帝心中仍然忍不住有些難過無法按捺。
他突然想起雪茶說的平安趴在宮門處的事,又往前走了兩步,果然見那小狗趴在延壽宮門口的石獅子旁邊。
趙踞望著平安,突然間想起那日太後壽辰,是仙草把這狗兒抱著奉上的。
當時……所有人還都在,可現在卻隻剩下了他一個。
那邊平安聽見動靜,抬頭往外看了看,見是皇帝,便又趴了回去。
皇帝默默地轉身離開。
方太妃宮中,太妃已經知曉了鄴王兵敗之事,而自從那一刻起,太妃的寢宮也都給嚴密地看管了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此刻見了皇帝駕到,方太妃緩緩起身,微微低頭見禮。
皇帝道:“太妃不必多禮。請安坐。”
方太妃一笑:“我犯了滔天罪行,自知不可饒恕,皇上又何必如此禮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