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皇帝來至紫麟宮。
仙草正在伏案寫字,拓兒便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昂著頭看她一筆一劃。
皇帝命人不許通傳,但他才進門,拓兒便已經察覺了。
皇帝也正望著這小孩子,兩個人的目光在瞬間對上,這瞬間,皇帝心中竟有些許莫名的寒意。
拓兒看著皇帝,卻又轉頭看向仙草,抬起小手拉住她的袖子。
仙草察覺,先是含笑跟他對視一眼,繼而轉頭。
當看見皇帝的時候,仙草才擱下手中的筆,緩緩地站起身來接駕。
趙踞道:“是在寫什麼?”
仙草道:“閒著無事,抄點兒經。”
趙踞走上前去,見抄的卻是《金剛經》,他一笑:“好好的怎麼想起抄佛經了?”
仙草說道:“佛經可以讓人心寧,也當作積攢功德罷了。”
趙踞瞥著她淡然的臉色:“怎麼,你的心不寧嗎?”
仙草說:“今兒發生了這樣的事,拓兒當時也偏偏在場,我如何能夠心寧,幸而菩薩保佑他有驚無險,所以正好抄抄佛經,也算是感恩上天庇佑了。”
趙踞頷首道:“有道理。”
皇帝轉到書桌背後,席地而坐,又叫拓兒在自己身邊挨著坐了:“今兒好好的,拓兒為何要去禦花園啊?”
拓兒愣愣地看著他,卻並不回答。
仙草說道:“皇上問他做什麼,他還不會說話,這不是為難他麼?”
趙踞一笑:“是啊。是有些為難他了。”
仙草又道:“何況拓兒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做事又什麼道理可言,想哭便哭,要笑就笑,任性妄為而已,他想去禦花園玩耍罷了,這也值得問?”
趙踞笑看她道:“朕隻問了一句,怎麼你就說了這許多?”
仙草淡淡道:“因為我知道,皇上跟我一樣,都為今日的事捏著一把汗。所以我想,請皇上準許,以後讓譚伶跟在拓兒身邊,畢竟譚公公最為精細,有他在必然無礙。皇上跟我也都安心。”
趙踞道:“也好。就如你所說。”他說著,不知不覺又轉頭看向拓兒,卻見拓兒正低著頭,在默默地拉扯著自己的衣角。
仙草見皇帝打量拓兒,便道:“是了,皇上去過扶詩宮麼?不知道陳美人的情形怎麼樣?”
皇帝的眉頭皺起:“她的情形很不好。”
仙草道:“隱約聽說是傷了臉,那可有性命之憂?”
“嗯……也看她造化就是了。”皇帝話鋒一轉,道:“今日看著陳美人的樣子,朕、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仙草垂了眼皮,片刻說道:“難道皇上想到了朱妃?”
趙踞笑了笑:“你果然跟朕心有靈犀。”
朱冰清當時也是傷了臉,卻跟今日的陳美人異曲同工。
仙草略一忖度便猜到了。
對上皇帝的眼神,仙草卻又走到拓兒身邊,俯身道:“拓兒,你先到裡頭去歇息會兒。”
拓兒看看兩人,終於站起身。
雪茶一直都跟在皇帝身後,一反常態地沉默,此刻眼中帶著些許憂色,上前陪著小皇子往內去了。
殿內隻剩下了趙踞跟仙草兩人。趙踞道:“你大概聽他們說了當時的情形吧。”
仙草說道:“是。好像是說美人失足。”
趙踞道:“朕叫人去查看過,在陳美人失足跌落的台階上,有一朵給踩爛了的月季。”
仙草的心頭倏忽泛起涼意,麵上卻還波瀾不驚:“月季……這是什麼意思?”
趙踞道:“那一朵是半開的月季花苞,陳美人大概是一腳踩上,這才導致她滑了一跤,往下跌落重傷。”
仙草蹙眉道:“原來如此,我記得上午的風有些大,興許是風折了花枝吹過去的,也是不巧的很了。”
趙踞道:“那花枝倒是極新鮮的樣子。”
仙草道:“皇上是說,不是風折,難道是人折的?”
趙踞道:“多半是人折的,畢竟,兩下隔著有些遠,風是吹不過去的。”
仙草皺眉:“那也許是什麼小宮女太監,隨手折花,隨手扔掉。”
趙踞道:“你忘了朕說的,花枝很新鮮?”
“那又如何?”仙草冷笑,“人且走且扔,要多新鮮,有多新鮮。”
趙踞長歎了聲:“阿憫……”
仙草深深呼吸:“皇上到底要說什麼,索性就直說罷了。”
終於,趙踞一字一頓道:“這、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仙草的眸子微微睜大了幾分:“我?”
趙踞道:“朕是不信什麼巧合的,可是若論起宮內的人,能有這樣巧奪天工的用心的,除了你,朕想不出有彆人。”
仙草咽了口唾沫:“皇上這般抬舉我。我實在是受寵若驚。”
趙踞一笑:“朕也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仙草道:“那我也有一事不解,不知陳美人為何突然去了禦花園的涼亭?”
趙踞說道:“誰知道,許是她要去乘涼。”
“跟隨拓兒的那些內侍就在不遠處,陳美人是偷偷避開了跟隨拓兒的那些內侍去乘涼的?”
趙踞道:“你在說什麼?”
仙草道:“我是說,我當初痛打過陳美人,她自然對我記恨在心。當時拓兒一個人在涼亭的石階上,據跟隨他的內侍說,陳美人當時是從背後靠近拓兒的,難道皇上覺著,她是要過去跟拓兒親近示好?”
“不然呢?”
仙草道:“後宮女子,被嫉妒所逼會做出什麼來都不足為奇。所以我並沒有皇上這樣樂觀。”
趙踞道:“你是說,陳美人當時想害拓兒?”
仙草道:“畢竟沒有十足證據,我也不敢如此說。”
趙踞道:“那麼,她到底是怎麼反而深受其害的呢?”
仙草想到皇帝說的那個給踩爛了的花骨朵,目光轉動,往旁邊桌上掃了一眼。
拓兒給的那一枝花還放在天青色的瓷瓶內,亭亭玉立,花朵半開,妖嬈美麗的無法形容。
仙草道:“皇上不是猜到了嗎。”
趙踞深鎖眉頭:“你說什麼?”
仙草道:“皇上在懷疑我,據說,陳美人也指認了是我,真有趣,皇上看著她的時候想到了朱妃,可當時朱妃身死的時候,也曾指認過我。”
趙踞默然:“你是承認了?”
仙草說道:“我承不承認有何區彆,皇上既然開口問我,那就是疑心我了。”她轉身看向皇帝,“可是,我還是覺著,皇上不該在此刻出現在紫麟宮,縱然出現在這裡,你應該做的,是詢問你的兒子有沒有收到驚嚇,並且好生安撫他,而不是在這裡質問什麼彆的。”
趙踞道:“陳美人有性命之憂,國公府也不會善罷甘休。畢竟你先前針對過她,朕是想問明白,朕也是為了你好。”
仙草說道:“皇上若真的為了我好,那不如就去詢問陳美人,好生問問她,當時怎麼會那麼巧地出現在禦花園,就算這件事是我設計的,我如何能夠未卜先知的猜到她的一舉一動?”
說這些話的時候,仙草看似極為鎮定。
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斑斕的蝴蝶。
那蝴蝶翩翩飛舞,飛向那簇簇花開的紫薇花樹。
但就在靠近花樹的瞬間,有一隻雀兒急急衝出,一嘴將那蝴蝶啄去!
電光火石,隻是一瞬。
這本是不算如何驚世駭俗的一幕,此刻想起,心頭卻狂潮湧動。
不敢多想。
甚至,在趙踞質問是否是她設計這一切的時候,仙草心中百感交集,隱約還有一抹奇異的欣然,這感覺,遠遠大於被皇帝懷疑而應該有的惱怒。
正在恍惚之時,皇帝卻已經走了過來。
在仙草反應過來之前,趙踞伸手,將她狠狠地一把摟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