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鑾輿上放眼看去,見宮道上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如螻蟻一般,人人見了皇帝都恭敬地低頭跪地。
看不見所有人的臉,所有人看起來便一模一樣似的,瞧著十分詭異。
皇帝麵無表情,慢慢抬眸看向更高遠之處。
西天邊的雲朵給霞光映襯,像是開了大朵的異樣的花,又像是某天皇帝經過紫麟宮,看見那大片盛開的杏花,燦燦雲霞,而她在其中。
目光瞬間迷離的時候,皇帝的耳畔又響起雪茶的聲音——“他說是皇上跟太妃聯手害了前太子”,“說小鹿跟那黑馬接觸過”。
晴暖的天氣,皇帝突然心頭微寒。
紫麟宮中,徐慈正也跟仙草說了所知的事情經過。
原來皇帝怕仙草不受用,所以特意叫徐慈...過來陪著她。
聽說是莫不亢所為,仙草道:“好好的他怎麼又要搶拓兒?”
徐慈卻並不曉得莫不亢的原因,便道:“這個人行事亦正亦邪,從不按常理出牌,誰也猜不到他的想法,江湖上眾人見了他也隻有敬而遠之,但幸而他好像對殿下並無十分的惡意。”
拓兒聽到這裡,便探出腦袋,對仙草道:“夏葉……”
他畢竟才開口說話,聲音稚嫩,咬字含糊不清,仙草費了一番力氣才明白他說的是“夏葉”。
當下忙道:“夏葉怎麼了,你難道看見她了?”
拓兒搖頭,又斷斷續續地說道:“他說、夏葉會死……見拓兒。”
徐慈詫異:“難道說著莫不亢冒險進宮,竟是想帶拓兒去見夏葉?而夏葉不知為何遭遇危險?”他皺眉道:“若是為了這個,弄的宮內人仰馬翻,差點兒害殿下出事,他也的確是糊塗至極了。”
仙草道:“這種怪人自有他們的一番想法。何況想來他也的確沒有彆的法子可想。他又不是個會好生跟人解釋的,自然隻有強取豪奪最為直接。”
徐慈歎道:“他受挫而去,不知以後會怎麼樣,但皇上那邊應該是再饒他不得,隻怕他沒有興風作浪的機會了。”
仙草不語,拓兒仰頭看她,卻輕輕地搖了搖仙草的手臂。
正在這時侯,外頭報說皇上到了,徐慈忙起身。
皇帝進殿之後,徐慈即刻告退。趙踞看著麵前的仙草跟拓兒,心中才又多了幾許暖意。
慢慢地走到兩人跟前,趙踞抬手將仙草攬入懷中,又低頭在小家夥的頭上輕輕地撫過:“這下你可放心了吧?朕說了不許讓你著急的。”
仙草微微一笑,卻看出他麵上有幾分倦意,即刻問道:“你累了?”
趙踞笑道:“朕不累,縱然累,看見你就好了。”
仙草也知道他從昨日就沒有好生歇息,然而她其實也一樣,隻不過先是因顏珮兒之事,後又是拓兒,總叫人沒有一刻放鬆。
直到這會兒拓兒平安回來,身心才安頓下來。
當下仙草道:“你……陪我們歇一歇吧。”
趙踞挑了挑眉:“怎麼陪?”
仙草一手拉著拓兒,一手拉著趙踞,緩步進了內殿。
拓兒略略遲疑,終於爬到了榻上,仙草摸摸他的小臉,自己也緩緩躺下,卻看趙踞。
皇帝終於一笑,也在她身旁並排躺了。
嗅著她身上熟悉的香氣,皇帝不禁歎道:“雖然才半天,卻好像過了半輩子似的。”
仙草道:“是啊。”
皇帝目光閃爍,雪茶的那句話又在心中轉了出來,皇帝不由喚道:“阿憫……”
仙草轉頭:“嗯?”
皇帝也隨著轉頭,對上她溫柔的眸色,心中的那個疑問就好像一枚鬆散的蒲公英,輕輕一口氣便給吹的無影無蹤了。
何必再舊事重提。
就算是那宋傑不提此事,皇帝心中也早就知道。
所以當初,在沒有確定仙草就是徐憫之前,他曾經問過她:當初徐憫護了他那麼久,可到最後為何要真的害自己。
其實那個答案,皇帝也猜到了。
整件事情的轉折點,是小鹿在紫麟宮對他做的事情。
偏偏陰差陽錯害了徐憫。
但對徐憫而言,她誤會了皇帝想對小鹿施暴,卻害自己成了受害者。
所以……才會有後來的事情發生。
當時的趙踞想不通,同樣難以甘心。但跟宋傑所說的恰恰相反,當趙踞發現自己的馬兒給人動了手腳,——那人還是徐憫後,皇帝曾一度猜忌,以為是徐憫跟當時的張皇後聯手想要除掉自己。
可...現在,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一切都已釋然。
四目相對,仙草見他不做聲,便問道:“什麼事?”
皇帝打量著她,溫聲道:“以後……咱們再不分離了好不好?”
仙草眨了眨眼,眼中透出幾分笑意:“咱們?”
皇帝:“朕,你……拓兒,還有這個。”他抬手在仙草肚子上輕輕地一撫。
她帶笑的目光溫柔地描繪著皇帝略帶倦意的英俊眉眼:“好啊。”
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翻身將她抱入懷中:“朕、突然覺著很累。”
仙草頓了頓,道:“皇上好好睡會兒吧。”
趙踞“嗯”了聲,仙草本還想再跟他說句話,但是不多會兒,便聽見皇帝的呼吸沉穩,他竟然已經睡了過去。
仙草一怔,卻覺著身側窸窸窣窣,原來是拓兒靠了過來,也伸出了小短手將她摟住,仙草小心翼翼地張手握住了拓兒的小手。
所謂的安心,便是如此了吧。
莫名地困意襲來,不知不覺中也睡了過去。
等外間譚伶放輕腳步進來的時候,卻正好看見了這樣靜好的一幕。
譚伶微怔,繼而躡手躡腳地又退了出來。
寢殿門口站著個小太監,譚伶上前低低吩咐道:“你回去告訴……就說皇上因為過於勞累,暫且休息片刻再去探望貴妃跟公主。讓太醫們先好生照看著。”
原來是富春宮來人,說是貴妃醒了。
譚伶才打發了富春宮,正欲轉身進殿,卻又見一名小太監飛奔而至。
譚伶忙將他攔住,正欲嗬斥,那小太監上前,低低在他耳畔說了句話。譚伶吃了一驚:“當真?”
小太監道:“千真萬確,高公公已經帶了人進宮了,但高公公說,那人一定要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