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報了一個小區地址, 離林家的公司不遠。
林閱微掛了電話, 把地址報給顧硯秋。
顧硯秋沒問什麼, 驅車朝這個地址駛去。
林閱微兩隻手攥在一起,眼眸低垂, 顧硯秋擔憂地朝她看了一眼, 手伸過來在她手上撫了撫。
林閱微吐出口氣,抬眸對上她的目光, 說:“我沒事。”
顧硯秋說:“我會陪著你。”
林閱微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做出養神的樣子。
她腦子裡出奇地冷靜,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大概是冉青青剛出異狀的時候,她就動過這樣的猜測。和大多數中國式家庭差不多,林爸爸忙於生意還有他的演講, 時常出差, 冉青青則是安心在家裡相夫教女,偶爾和她的小姐妹出去逛街喝茶, 林閱微還小的時候也會被冉青青帶著出去,見見各位阿姨。
冉青青的交際圈其實是非常小的,裡裡外外就是那麼些人, 林閱微基本上全都認識。而父母也是有親疏之分的,因為從小到大冉青青帶她比較多, 林閱微內心是和冉青青親近一些的。在麵對這樣的異狀的時候,林閱微也像很多孩子一樣, 會懷疑到父母的感情頭上,她第一個懷疑的是林爸爸,而不是她媽媽冉青青。
後來沈懷瑜、顧硯秋等等事情牽連到一起,林閱微把懷疑轉移到了冉青青身上,因為她的不對勁更明顯,更深層的原因是,如果是她媽媽的原因,林閱微有很大的自信可以勸她懸崖勒馬,更因為親近,她會更容易原諒。
一層一層加之於主觀意識上的懷疑被戳破,家裡的異樣越演越烈,再加上在酒店偶遇的林爸爸和年輕女人,不由得林閱微不多想。
如果是真的,她要怎麼辦呢?
顧硯秋知道林閱微沒睡著,睫毛顫動得厲害,顧硯秋眼睛往路邊掃了一下,打了右轉向燈。
林閱微察覺車停下來後睜開了眼睛,問了聲:“到了?”
外麵的燈光亮眼,儼然還是在街道上。
顧硯秋過來吻了她額頭一下,手按在車門把手上,說:“沒有,我下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顧硯秋已經推門下去了,從車前繞過去,在寒風裡將圍巾裹了裹,隻露出上半張臉,小跑著去了……路邊的速食店。
車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冷風和顧硯秋一起湧進來,林閱微手背一熱,顧硯秋說:“牛奶,暖暖胃,你晚上喝酒了吧,一身酒氣。”
林閱微聞了聞自己身上,說:“有嗎?”
顧硯秋一本正經地說:“有,所以解解酒。”
林閱微看了她幾秒鐘,笑起來,一臉看透真相的笑容。
顧硯秋一下便沒維持住方才的表情,也笑道:“你就不能裝作沒看懂嗎?”
林閱微此刻遂了她的意,裝傻充愣道:“對,我剛確實喝了不少酒,我喝點牛奶醒醒酒。”
顧硯秋把車啟動,不跟她多說了。
林閱微捧著牛奶慢慢喝,原本冰涼的手腳逐漸暖和起來,麵對真相的勇氣也比方才足了不少。怕什麼,最壞的結果她已經預料到了。
林閱微的手機響了一下,顧硯秋若有所感地朝她那邊看了一下。
林閱微滑開屏幕,說:“我爸,讓我到了給他發個消息,他出來接我。”
顧硯秋問:“他知道我和你一起嗎?”
林閱微:“啊。”
顧硯秋心領神會:“要不我在車裡等你?”
“不用。”林閱微低頭打字,“我現在跟我爸說,說你送我來的。”過了幾秒鐘,她就說,“好的,我爸同意了。”
***
顧硯秋見林爸爸的次數兩隻手數得過來,林爸爸的氣質不太像個商人,而像個文質彬彬的大學老師,可能和他經常出任大會發言人和出外演講有關,西服已經換下來了,穿了件年輕時尚的粉紫色毛衣,黑色長褲,本來就帥,保養得又好,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站在林閱微麵前不像她的爸爸,倒像她的哥哥。
顧硯秋:“林叔叔。”
林爸爸點了點頭。
林爸爸把兩個人都帶進了小區,刷了門禁電梯一路直上,到了一扇房門前。
林閱微在那一瞬間特彆害怕門打開以後會有一個陌生女人上來,然後林爸爸就給她介紹此人是誰雲雲,她肯定掉頭就走。
林爸爸手指在門上按了一下,門鎖應聲而開。
林爸爸一步踏進去,在玄關處換了鞋,又拿了兩雙新拖鞋出來,說:“請進吧。”
林閱微打量著這方住處,麵積大概在二百平左右,三室二廳,房門都是緊閉的,但是從裡麵的細節來看應該是一個人獨居。
她鬆了口氣。
近乎篤定的想法又變成了猜疑。
林爸爸讓她們倆在沙發坐下,去給二人倒了杯水,顧硯秋站起來接過,林閱微則拿過來直接放在了茶幾上,開門見山道:“到底出什麼事了,爸。”
林爸爸眉目間便染上了愁色。
林閱微急了:“你說話啊。”
她腦海中瞬間就閃過了數種狗血的可能。
林爸爸閉了閉眼,破釜沉舟似的,說:“我們進房說。”
林閱微看向顧硯秋,顧硯秋朝她點了點頭。
進門,關上房門,林爸爸一句話就把林閱微給震懵了。
“我和你媽要離婚了。現在處在財產切割階段,等把資產理清楚了,我們就正式離婚。”
林閱微腦子裡“轟”地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炸開。
林閱微呆呆地問:“什麼?”
林爸爸麵露難堪:“是我對不起你媽媽。”
“你出軌了?”林閱微聽見自己的聲音,更看見她爸在她說出這句話後艱難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林閱微感覺胸口一股鬱氣堵著,預料歸預料,真的猜測成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自己家是模範家庭,夫妻恩愛,和圈裡的表麵夫妻完全不一樣。
“我……一時糊塗。”林爸爸低下了頭。
“一時糊塗?”林閱微冷笑了一聲,眼睛望向上方的天花板,全然失去了對一個父親的尊敬,嘲諷道,“你怎麼一時糊塗的?”
“你……”林爸爸抬起雙眸,他即使有錯在先,卻也不代表能夠讓自己的女兒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的氣勢被林閱微下一句話輕易戳破,沒能說下去。
林閱微:“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媽呢?”
林爸爸:“我現在還是愛著你媽媽的,彆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她。”
林閱微立刻追問道:“那你還和外麵的人搞三搞四?”
林爸爸臉色登時難看得很:“我說了,是我一時糊塗犯的錯。”
“那你為什麼糊塗,能告訴我嗎?”林閱微收起自己渾身的刺,嘗試聽聽他的解釋。
林爸爸卻不想解釋,皺著眉頭說:“沒有為什麼,就是衝動之下做了錯事。”他眉眼間的戾氣一閃而過,很快恢複了以往溫文爾雅的樣子,溫和道,“閱微,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幫我向你媽求求情。”
“求情?”
“我不想離婚。”男人哽咽了一下。
林閱微心軟了一瞬,看著他,“你什麼都不說,讓我怎麼幫你?我得知道這件事是你主觀意願犯的錯還是意外吧?”
林爸爸不說話了。
他從床頭櫃裡摸出了一盒煙,用火機點上,走到了陽台門那塊兒,慢慢地抽著,像心事重重,像難以啟齒。
林閱微記憶裡第一次看到她爸抽煙,可他的動作已經很熟練了,煙氣入肺,然後慢慢從鼻腔裡噴出煙霧來,似愁雲。
林閱微耐心地等著。
林爸爸把一支煙吸到了頭,按在煙灰缸裡,和林閱微隔著一段距離,緩緩地開口:“好,我都告訴你。”
林爸爸今年四十五歲,還是精力旺盛的年紀,他相貌英俊,事業有成,多金,談吐出眾,到哪裡都是人群的焦點,自然有很多貼上來的鶯鶯燕燕,哪怕他有妻有女,哪怕不圖他的錢財,他舉手投足散發的蓬勃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就引得許多女人前仆後繼,其中不乏樣樣出眾的女人。
圈子裡有很多和他一般歲數的男人,基本都是家中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林爸爸見得很多,他也一直潔身自好,不讓自己和那些人同流合汙。
但他畢竟是個男人,還是個非常成功的男人,終年遊走在這樣的場合裡,難免也會心生動搖,雖然很快就把這種想法摒棄出腦海,然而正如同一顆種子埋在土裡,隻要碰上雨水春風,很快便生根發芽,迎風而長。
那是去年了,林爸爸在一個比較放鬆的私人宴會上認識了一個女人,對方和冉青青完全是不一樣的類型,妖而不淫,媚而不豔,是個很特彆的人,她在那場宴會上是第一個吸引林爸爸目光的人。
林爸爸那天喝多了,臨時開了個房間休息,被人領著進房,結果那個房間並不是他要的那間——他後來才知道,那是他朋友的惡作劇,故意把他帶去了那個女人的房間。
兩人不出意外地發生了關係,林爸爸第二天早上醒來,狠狠地痛斥了那個朋友一頓,心裡覺得非常對不起冉青青,他想過坦白,但是這種事情剪不斷理還亂,冉青青不會怪他,但會在心裡多一個疙瘩,最後還是隱瞞了沒有說。
而且那天晚上,他沒有完全喝醉,也知道和他在床上纏綿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但他還是讓這件事情發生了。
這是他不說的最大原因。
幾年前,冉青青曾經看某個新聞的時候跟他說過:男人啊,都是下|半|身動物,家裡愛著一個,外麵還找著一個,愛和性是分開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賤種。
說完以後,冉青青望著他緊皺的眉頭,柔軟的手指把他的眉心撫平,賣乖地笑道:“當然,不包括老公你,不要生氣啦。”
他當時說什麼來著,自信十足地說:“當然不會,我和其他男人可不一樣。”
林爸爸又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整個人頹然地蹲了下來,夾著煙的手伸著,任由它靜靜地燒著,煙灰落在木板上。
冉青青說得對,男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賤種,也包括他。
林爸爸把這件事情瞞了下去,心裡常常覺得不安。可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以後就關不上了,他發現自己控製不住地去回想那天晚上的新鮮感,對,就是新鮮感,和冉青青完全不同的新鮮和刺激。冉青青畢竟已經和他結婚二十多年了,連孩子都這麼大了,他確信自己愛著冉青青並且隻愛她一個人,但是他沒辦法抑製自己的想法。
他輾轉反側了很多個夜晚,有時候從夢裡驚醒,看到熟睡在他身旁的妻子,心裡湧起強烈的負疚感,幾乎讓他窒息。
越是要壓抑,就越是壓抑不了,那次意外幾個月之後,他發生了第二次,這次不是意外了,對象是一個聽他演講的女大學生,崇拜他很久了。
他沒有打算和任何人發生長期的關係,每次放縱過後都後悔莫及,所以一晚上過後便斬斷所有聯絡。
從去年到今年,一共有四次。
從冉青青出現異樣的時間來推算,應該是第二次後知道的。
……
手裡的煙燃到了指間,林爸爸被燙了一下,將煙蒂按滅,抬眸看向從開始就一直沉默的林閱微,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和你媽媽失望了。”
林閱微手指緩緩曲起,攥成了拳頭,眼眶通紅,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男人都會犯的錯”,她爸爸也犯了。
林閱微想大吼,想大叫,想質問他:你這樣對得起我媽嗎?!
但她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林爸爸流露出哀求神色,說:“我真的……我是被衝昏了頭腦,我沒有乞求你媽媽原諒我,但是我不想離婚,你媽媽那個人你不是不知道,她需要人哄著她順著她,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你讓她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行不行?”
林閱微不動聲色地仰了仰頭,淚水從眼角滲了下去。
林爸爸:“閱微……”
林閱微像是終於難以忍受似的,衝到了衛生間裡,抱著馬桶嘔吐起來。
喝的酒也好,牛奶也好,最後連帶著膽汁,一塊兒往外嘔。
林爸爸驚慌失措地站在衛生間門口,不敢上前,哽咽道:“爸爸錯了,你彆這樣。”男人眼眶明顯泛紅。
林閱微沒理他,臉上被淚水糊了滿臉,邊吐邊哭。
林爸爸急得像螞蟻在原地打轉,轉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到什麼,拉開房門衝了出去,沙發上的顧硯秋立刻站了起來。
林爸爸指了指裡麵,把位置讓出來。
顧硯秋連忙進來,在洗手間裡找到了林閱微,林閱微哭得不成樣子,今天出去精心化的妝也花了,林閱微看見她進來,先是捂了把臉,說:“你彆看我。”
顧硯秋看她這樣心疼,卻又被她的反應逗得想笑,露出了個非常複雜的神情。她去洗手台擰了塊濕毛巾過來,給林閱微擦臉。
林閱微自個兒哭得酣暢淋漓,顧硯秋一來她就不好意思了,毛巾碰到臉上的時候,林閱微往後縮了一下,說:“涼。”
顧硯秋馬上說:“我去給你放熱水。”
“算了。”林閱微奪過她手裡的濕毛巾,胡亂把臉揩了一下,撐著顧硯秋的胳膊站了起來,說,“你帶我走,我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嗝。”
最後還打了個哭嗝。
顧硯秋說:“好。”扶著腳下發軟的林閱微出去。
林爸爸在房間門口杵著,見到她出來往前跨了一步,又退了回去,他抬眼看向顧硯秋,“好好照顧她。”
顧硯秋點頭。
林閱微目不斜視地路過了她爸,林爸爸沒有送她們倆下去,他知道林閱微不想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