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轉身回去了。
一直到拉著兩個孩子安頓下來,張老漢還有些暈暈乎乎,小孫女和小孫子卻已經滴溜溜到處看了,見他發愣,小孫女有些猶豫,但還是摳出已經融化的糖塊來:“爺爺吃。”
張老漢眼睛一酸,又把糖塞回去:“你自己吃,爺爺不愛吃糖。”
他恍惚想起他們村原本不是不想逃的,結果前來征糧的官兵看中了一個剛嫁過來的小媳婦,活活把人折騰死了,那家的男人不服,也死了。
這一路,他見到了太過壞人,以至於不信這世界還有好人。
士兵一溜煙兒跑回去,臉都漲紅了。
旁人見他慌慌張張的回來,便打趣道:“這是怎麼了,後頭有狼追你?”
“害,彆提了,我方才見那兩個孩子可憐,便給了他們兩顆糖,誰知那老頭直接跪下來,讓我彆禍害他孫女,嚇得我趕緊跑了,不然彆人見了還以為我亂了軍紀!”
笑話他的人臉色一頓,歎了口氣道:“你也彆怪他大驚小怪,這年頭外頭亂的很,老頭年紀大了,倆孩子卻小,自然是得小心一些。”
新兵嗯了一聲,有些扭捏的問道:“這麼小的小姑娘,那些人也敢禍害嗎?”
這話一說,旁邊一個老兵便冷哼一聲,道:“你是瑞山本地人吧?”
一聽這話,新兵立刻驕傲的說:“是啊,我是土生土長的瑞山人,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瑞山城。”
老兵瞥了他一眼:“所以你福氣好,沒瞧見過這些事情。”
說完板著臉就走了,新兵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忍不住問:“他這是怎麼了,我哪裡得罪他了,說話陰陽怪氣的。”
“噓,你彆說了,他也是可憐。”旁邊有知道內情的,低聲說,“他老家在青州,膝下有個十三歲的女兒,長得特彆漂亮,當年就是被朝廷的兵禍害了……”
新兵一時啞然。
他今年才十七歲,一年前才加入瑞山營,是半個月前瑞山營換防才來到瑞陽城。
在他的記憶中,瑞山城一直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即使是達官貴人也不敢肆意欺壓百姓,更彆說做出欺辱民女的惡事,那被人告發是會直接殺頭的。
但是這一刻,新兵才意識到瑞山城的世界,並非是大周的世界,也許瑞山才是特例。
旁人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沒事兒,他過會兒就好了,現在我們都是瑞山營的人,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災民的隊伍還在延長,很快聰明人都看出瑞陽城的差彆待遇來。
老人孩子婦女,瑞山城會特彆照顧一些,一家人逃難的,也會分分到一處,可若都是青年男子,甭管你是不是親兄弟都得被打散了分開。
趙懷當初在瑞山城的時候,收管難民就是采用打散落戶的法子,如今依舊如此。
老弱婦女且不提,有家人親戚的災民也會心有顧忌,這些人都很好管理,可沒有拖累的青壯年就難說了。
趙懷並不打算翻舊賬,去查他們在逃難路上做過什麼惡事,卻也不允許他們進入瑞山城之後依舊集結在一起。
不隻是單身青年,大家族也是如此,統統都得分散落戶。
當然,隻要他們落戶之後老老實實做人,在待遇上並不會有差距。
可惜,總有人看不清想鬨事兒。
幾個逃難路上臭味相投狼狽為奸的年輕男人,在隊伍中大聲嚷嚷起來:“我們幾個都是親兄弟,憑什麼讓我們分開。”
“對,我們不分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你們把我們分開想乾什麼,是不是想把我們賣了?”
瑞陽城和氣的士兵,燒著的鍋爐,建好的臨時安置營,給了這群人錯覺,以為自己能夠討價還價。
誰知話音未落,直接被人揪著丟到了旁邊:“愛進進,不進就滾!”
沒有任何跟他們耍嘴皮子掰扯的意思。
不等男人再鬨,士兵拔出長刀:“心懷不軌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反射著冷光的長刀,讓原本氣勢洶洶的幾個男人安靜如雞,灰溜溜的想要排回去,士兵卻一把攔住:“去後頭重新排。”
鬨了一頓,結果偷雞不著蝕把米,倒是將周圍蠢蠢欲動的人都壓了下去,老實起來。
還有人嘀咕:“繼續鬨的話,難不成他們真的敢殺人?”
“要不你去試試?”
大家惜命,自然是沒有人趕去試!
士兵可不是開玩笑的,恩威並濟才是救災真理,真要跟這群人好好掰扯的話,那估計營地這邊能亂成一鍋粥,非常時間用非常手段,這一點是趙懷特意囑咐過的。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自從災民出現之後每日都會發生。
隊伍中央,一個看著三十出頭的男子看著這一切,等輪到他把脈,男人伸出手臂,忽然開口道:“大人,你們是不是怕災民帶來瘟疫?”
大夫臉色不變,淡淡說道:“沒問題,都是富貴病,以後養著就是。”
男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很快,他繼續道:“我有瘟疫的消息要上報。”
大夫一頓,看著他說:“瘟疫是大事,若你虛報謊報定會重罰。”
男人卻咬牙道:“我真的知道。”
大夫朝身邊的士兵看了一眼,那士兵點了點頭:“你跟我過來。”
很快,男人被帶到一棟臨時的小房子中,一進去便瞧見坐在上首的男人。
“沈大人,這位災民說他有瘟疫消息要上報。”
沈巽哦了一聲,看向男人,這一看卻是已經,還是個老熟人。
男人臉色微微一變:“沈巽……不,不,沈大人,我真的知道瘟疫消息。”
“黃沄。”沈巽微微皺眉,黃家曾經也是平川的世家,當初聽聞瑞山王要攻占平川的消息,黃家消息靈通,是第一批離開平川的世家。
當年的沈家與黃家相比,兩者天差地彆,可此刻黃沄麵黃肌瘦、精神萎靡,哪裡還有當年世家公子的風采。
不過黃家向來消息靈通,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黃沄落到如此境地,沈巽還是問道:“那就說來聽聽。”
黃沄慘然一笑:“當年黃家提前離開平川,因此鳴鳴得意,誰知時過境遷,黃家煙消雲散,沈家卻在你的帶領下蒸蒸日上。”
瞧見熟人,尤其是當年不如自己的人,如今卻成了瑞山城旗下官吏,看著地位還不低,黃沄顯然心底很不是滋味。
沈巽卻沒有跟他一起憶往昔的意思,敲了敲桌麵提醒:“說正事兒。”
黃沄臉色一肅:“墳林那邊感染疫病的人,停在了泉城境內。”
“什麼?”沈巽意外道。
以曹錯的心思,應該直接把人趕到瑞陽,最好導致瑞陽城疫病成荒才對,為何會停在泉城,就算泉城不聽號令,但那也是朝廷的地盤。
黃沄神色黯然,解釋道:“黃家逃離平川之後,原本是想前往京城的,但是……”
顧慮大家都明白,秦祗與周帝的瘋狂,讓世家心底也害怕的很,生怕自家被拉去皇靈院當墊腳石。
“後來就停在了石城,石城其實也不錯,若能安安穩穩的經營也有幾分生機,偏偏石城知府貪得無厭,他不敢對那些根深蒂固的本地世家動手,卻瞄準了我們這些外來戶。”
黃家不小,但強龍難壓地頭蛇,一切付諸東流,更是在混亂中被人衝入了家門,洗劫一空,家人四散,人丁凋零,可笑的是,衝進黃家洗劫的不是起義軍,而是朝廷的官兵!
眼看沈巽麵露不耐,黃沄不得不收起自己的自怨自艾,繼續說道:“一開始,我身邊還跟著幾個下人,能探聽到一些消息。”
“曹錯原本是想趕墳林感染瘟疫的人來瑞陽,但一路上死了不少,後來……驅趕他們的官兵都被感染了。”
沈巽心底又是一驚。
黃沄繼續說道:“當時這些人正好在泉城境內,無人驅趕,疫病擴散,於是便停了下來,恐怕如今的泉城已經瘟疫遍地。”
沈巽心驚不已,皺眉道:“你確定?”
黃沄點頭:“是我書童傳回來的消息,他原本隻是想去探一探消息,結果也染上了疫病,為了不傳染給我便留在了泉城。”
“他沒回去,你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我們之間有特彆的傳信方式。”
沈巽沒懷疑,世家手中總有幾分特彆的本事,他皺了皺眉頭,起身道:“檢查一下他的身體,無事的話送到一區,我去麵見王爺。”
黃沄眼神一閃,沈巽居然能直接麵見瑞山王,可見在王爺麵前很有臉麵,不對,瑞山王此刻居然就在瑞陽城!
黃沄的心思飛轉起來,若他能靠著此事見到瑞山王,或許黃家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沈巽迅速將消息傳到了趙懷耳中。
趙懷一聽,也是眉頭大皺:“怎麼會……”
沈巽說道:“王爺,如果消息是真的,泉城那邊怕是不大好了。”
趙懷臉色一沉:“薑先生還在泉城。”
薑元良在泉城,卻沒有任何消息過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也陷入了疫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