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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下著雨, 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看似雨打芭蕉似的清脆,仿佛下一秒就能破窗而入讓她一身潮濕, 實則隔著強大無比的空間壁障。
但絕沒有當前掩蓋她身形的身後人更沉重危險。
扶川一手捏著書,一手摁著羊皮紙,手指的蒼白好像要被旁側斜落的橘色燭光融化了,手指的細長曲線在光影的疊錯下在書本內頁的凹伏上拉出陰影。
陰影又被更大的陰影籠罩。
礙於身後的人一直無聲, 但已經把手放下, 她抿了唇,不得不先開口。
“陛下,這麼晚了不睡覺, 是來這找釣魚指導說明書嗎?”
或許連日來的大腦運作讓她的疲憊顯於表麵, 出離往日的冷靜或者鋒利,帶了幾分草木伏雨的清冷柔弱感。
帝王:“來看書。”
這人站姿筆直,聲音輕,也淡, 但聽力太好, 讓扶川有種他就在耳邊伏語的感覺。
“跟我同一本嗎?”
“是。”
“真巧, 那麼, 我就不耽誤陛下了。”
“你可先看, 孤不奪人所好。”
“您是帝王, 您要的, 自然屬於您。”
“是嗎?所有?”
“自然, 一本書而已。”
“如果孤說的是人呢。”
啪一下,扶川已經把羊皮紙原樣放好,闔上書,“陛下剛剛一來就捂著我, 我還以為陛下要殺我呢。”
“一本書而已,孤為何要殺你。”
“那為何....”
“怕你嚇到外麵的雨。”
扶川不說話了,依舊站在那,麵對著眼前一本一本古老的書籍,隻慢吞吞把這本書塞回原來的位置。
“書還了,陛下不拿走看嗎?”
“忽然不想看了。”
“那陛下想看什麼?”
帝王往後退一步,扶川轉過身,看著雙手負背靜靜看著她的青年帝王。
他的目的自然不是書,倒像是在觀察她,拷問她。
那眼神就是拷問,又是一種新的閱覽——好像在重新審視她。
她垂下眼,手指在袖子下麵摩挲,“陛下如果沒有彆的安排,那我就先走了,您早點休息。”
她以為帝王還會試探她什麼。
但是.....
“去吧。”
扶川應聲,正要走,身後卻聽到這人不鹹不淡兩句話。
“這世上有什麼人值得你這麼夙夜辛苦?”
“眼圈這麼黑,若是哭了,孤若拿個毛筆在上麵沾一下,是不是就能寫字了?”
好好的帝王,當什麼變態,難怪釣不到魚。
死釣魚佬。
扶川差點被這人的陰損給梗住,拉開門,回了句,“多謝陛下關心,我這就回去洗澡睡覺,不過您猜錯了,我不會哭。”
“起碼不會在您麵前哭。”
人走了,門關上,帝王麵色無波瀾,隻微垂眉眼,從略明亮的地方走到陰影處,隨手抽出那本書,熟練翻開,從中取出那一張羊皮紙。
他沒看,因為早就看過了,隻是用往日握護符跟玉璽等定乾坤權柄的手指指腹不輕不重摩挲羊皮紙。
反複壓蓋離開的那個女子剛剛才觸碰過它的地方。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他放下羊皮紙的時候,手指長久摁住了那枚戒指,眼底劃過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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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川已經得到滿意的信息,反而讓搖擺迷茫的內心確定了。
危險,但比什麼都不知道好。
精神疲憊,但並不恍惚糾結,比內耗強,所以她回去後就準備洗澡休息了,但回客廳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下玄關上邊上的鏡子。
看一眼,頓足了下。
扶川很快收回眼,看向站在樓梯上瞧著她的千裡明樓,對方正在擦頭發,睨著她。
“老師今天回來這麼早?”
“嗯,不似殿下能夜不歸宿。”
千裡明樓還是那樣冷淡,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三天多下來,也就跟她照了今晚一次麵。
可是人家是房東,有理由說她。
扶川笑著上前,“吃夜宵麼?”
晚餐都敷衍應付的人,現在都曉得犒勞自己夜宵了?
千裡明樓定定看著她一會,“你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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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應下的扶川還是沒做成功夜宵,因為千裡明樓說怕她低頭下麵的時候把眼裡的墨水滴進鍋裡。
這年頭的筍還帶批發的呢。
後院也沒養竹子啊。
扶川悻悻與千裡明樓出門去了,一邊想著再狼狽也是江時鏡,與她扶川有何乾係?
自然不在聽雨區。
赤耀塔內的這群人隻肯為修煉夙夜辛苦,從不熬夜加班做餐飲,不差那點破錢,就算開店,也隻有酒肆茶館——修煉者多酒鬼茶狂倒是真的。
既然是吃夜宵,就得吃正統的夜宵,倆個帝國頂尖的女郎隨便披了件衣服就出門了。
都城熱鬨深思大年夜。
扶川這才恍惚想起今天還是大年初四。
是好熱鬨。
車水馬龍,燈色綿延萬家街道。
熱氣蒸騰,什麼香氣都有。
眼花繚亂的,一時竟不知挑哪家好——於扶川而言,就像是打開某外賣APP,琳琅滿目不知道吃什麼。
“誒,兩位女郎,你們來得巧啊,正要最後兩張票,兩位快上。”
上什麼?
扶川手裡被塞了倆張票,再一看邊上人頭湍急的河岸邊,隻見一個個孔明燈擴大,將人囊括其中,花燈順流沿五光十色的河段漂流。
多是友人,一家幾口或者情侶,也有單人的,孔明燈會根據人數擴大形體。
倆人本不是奔著這個來的,但附近人多,票都給了。
扶川本要還回去,一聽免費,直接拉著千裡明樓上了。
千裡明樓:“?”
扶川:“我記得這條河下麵有一家店還不錯。”
千裡明樓站在孔明燈裡麵,她是時間詭蛇,可以隨便回歸一些時間階段,可以反複閱覽萬家燈火,萬族風華,自然不稀罕眼前這繁華帝都的美景,但瞥著身邊在微暗暖熏的孔明燈內膽光火下的便宜租客,道:“你也會與人出來吃夜宵?”
這人可比自己還卷。
扶川:“聽人說的。”
她沒說是什麼人,千裡明樓也沒問,但估摸著是這人以前的那些朋友。
涇渭分明的親遠關係。
本屬的同類,從前的朋友,現在的過客。
她偏過臉,懶懶看過後麵的人,道:“貌似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對你。”
扶川一看,後麵一群人買票下河,看來是那奸商看皮囊下菜。
估計沒認出她們,不然肯定不敢。
可是千裡大人這麼說,她不愛聽。
“哦,所以老師你不值一毛錢?”
扶川剛說完,千裡明樓皺眉盯著她,目光幽幽的,扶川笑著把路上買來墊肚子的糖葫蘆塞到她手裡。
“千裡老師,現在你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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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燈隨意停靠了一段,兩人不可能跟那些沉浸於喜慶的百姓們一起玩,選了一個靠點上岸,所屬的孔明燈飛天粉碎,化成諸多螢火似煙花。
說是可以許願。
兩人都沒許。
不信這個。
信了也沒用。
但千裡明樓回頭,看到身後落了兩步的扶川又不吝抬頭看著其他人的熱鬨,萬千光火落在她眼裡,側仰的項頸像是讓那落下的煙花流光一點一點融化貼伏了。
千裡明樓站在河岸邊的榕樹下,看了兩秒,回頭,瞧見邊上靠岸的街道商鋪二樓大多開窗看熱鬨,還有熱情的姑娘扔簪花給貌美的兒郎。
也有幾個窗子後麵飲酒做茶的清客愛清淨,竹簾微攔影。
她收回目光,跟回頭的扶川隨便選了一家夜攤。
二樓,年輕的女子手指鬆開,纖細且富有彈勁的竹絲回落,掩下外麵的熱鬨光彩,微暗的包廂內,她聽著眼前密探彙報的內容,一邊翻著這家店的拿手小菜,等聽完了,她說:“所以,這些老宮人提供的情報多集中於當年凰孤舟被父母厭棄?尤是被他的生母?”
“是,出生那日便如此。”
“生來就天賦不顯,還是有殘缺?”
“這個倒沒有,據我們調查,不死凰族的天賦多要一段年歲蘊養,且無法用設備直接勘測。”
女子若有所思,“靈魂天賦呢?”
“那倒是可以直接勘測。”
“關於凰時鏡的情報還有多的嗎?”
“沒有,此人酷愛修煉,尋常不愛外出,且極少與人社交,倒是跟往年大相徑庭,估計也是因為身份有所不同。”
女子擺擺手,讓人下去,過了一會,她點的小菜也上來了,吃了幾口,放下筷子,意興闌珊了,拉開窗看著不遠處的夜攤。
“今夜看著倒是個愛凡俗的,卻那麼拚命修煉,活像有人催她的命似的...”
身邊的青年無奈,“殿下,光虛殿主讓您來搜查赤楓帝的舊日情報,您好像對凰時鏡更感興趣。”
光虛殿主控製的那一殿位於意靈帝國,擁有第一繼承權位的是神女邀九,她的性子憊懶,熱衷於凡俗,總端著一副市井之氣,無半點神子神女的氣質氣場,但上堯跟另一位第一神子對她頗為忌憚,但三位殿主都判定這人“鄉野皮囊,羅刹心腸。”
傳聞她生在極落後貧瘠的荒野星,父母種族卑賤,生子女如生育豬仔,常用廉價的藥劑催生催育,成色好的販賣,成色不好的留下做苦力。
她的成色不好,尋常做最苦最累的活計,但那年荒野星礦區輻射超標,爆炸了,導致礦物變異了,在附近的星球有人察覺到且趕來營救搜查後,發現她是唯一變異成功且活下來的物種。
傳聞,困在地下室三個月的她是吃了血親的腐肉活下來的。
三十五年後,她已是最強一殿的第一神女。
好吃,但吃幾口又沒興趣。
對人也是,不交心,擅殺人。
“沒有啊,就是覺得這不死凰族的未來帝王跟她的老師真好看。”
“連肉看著都香。”
身邊的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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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川跟千裡明樓吃飯的時候,本著就是一頓夜宵的事,千裡明樓忽說:“需要給你找個合適的時機見一下從前的孩子跟往日的朋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