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身後, 一瞬不瞬。
顧導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可是此刻, 遲櫻卻覺得這道目光非常銳利。
她低著聲音對遲澄說,“這個叔叔是媽……”
“是我的導演,和我一起工作。”
遲澄茫然地推了推熊貓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遲澄很少見到媽媽這麼嚴肅,甚至還有一些緊張和慌亂的樣子。
於是, 他把整個自己都藏在了遲櫻的身後,隻探出了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 炯炯有神地打量著眼前的叔叔。
“遲櫻。”顧遠琛眉毛斂著,眼睛裡有複雜的情緒湧動。
遲櫻下意識地說, 聲音輕軟,“他是我親戚家的孩子。”
顧遠琛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 “是嗎?”
其實, 他什麼都看見了。
回城意味著電影的外景部分告一段落, 中秋假期一結束,室內的拍攝就要提上日程了。
他不習慣讓自己閒著, 於是來商廈碰碰運氣, 說不定能碰上耳目一新的道具。很多時候, 微妙的靈感都是在不經意間觸發的。
他剛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接過一個電話,就看見隔壁車位緩緩駛入了一輛銀白的車輛……
餘光中, 他總覺得駕駛位的那個側顏很熟悉。
目光打過去, 正巧看見車門被打開, 遲櫻從車上走了下來。
女人裹得很緊實,玲瓏的身材都被淹沒在了寬大的衣服裡,墨鏡口罩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其實是很難被人認出來的。
但顧遠琛記得遲櫻烏黑過肩的長發,還有纖瘦白皙的腳踝。
緊接著,遲櫻繞到了車子的右邊,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然後她從車上抱下來一個三四歲的小孩。
那個小孩的臉被一副滑稽的手工眼鏡遮擋住了,隻能依稀看見他白皙奶胖的下巴,還有一個懵懂眷戀的眼神。
小孩穩穩地落在地上,親昵地扯著遲櫻的衣角,濃濃的依賴深刻地映在他漆黑的瞳孔裡。
世俗的浮沉看得多的人,是會愛上小孩的。他們心裡有最乾淨的世界,他們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幾乎是在一瞬間,顧遠琛判斷出了遲櫻和小孩不淺的至親關係。
這讓他如墜冰窟,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顧遠琛以為在下一秒就會從車上走出一個男人,但是沒有。
他想到在簽約合約的時候,遲櫻填寫的婚姻狀況,是單身。
頃刻間,顧遠琛蹙起了眉,一路跟了上去。複雜沉重的思緒翻滾,讓他的腳步虛而飄。
小孩很黏遲櫻,整個人像塊吸鐵石的一樣地貼在遲櫻的身上。他也很活潑,一路有說有笑,蹦蹦跳跳,跟著遲櫻徑直去了商廈八層。
是兒童專區。
試衣服的時候,小孩會把滑稽的眼鏡脫下來。
看到他麵容的那一刻,顧遠琛平日裡沉靜無瀾的內心,再一次被攪得驚濤駭浪。
那眉眼,鼻翼,唇型,還有麵部的輪廓。
即使還沒長開,即使雙下巴柔和了下頜的曲線,但還是太像了。
若說常人察覺不出什麼……但顧遠琛是導演,也有自己的特殊身份……
直覺湧入,他的腦海中頃刻間浮現出了一張冰冷淩厲的麵孔。
情不自禁地,和眼前的稚嫩臉龐進行比對。
巨大的震驚禁錮他的全身。
心臟有如被淩遲般鈍痛,一邊冷凍一邊下墜,直至沉入穀底。
顧遠琛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直到“墨鏡”被小孩重新戴起,店員包裝好衣服,遲櫻帶著小票去付款——
他忍不住擋在了她的路上。
顧遠琛知道,這是冒昧的,也可能會給她帶來困擾。
但是他有些失控。
遲澄不敢作聲,縮在遲櫻的身後,戒備地看著眼前的叔叔。
好像不壞。
遲櫻垂了垂眼眸,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是的。”
顧遠琛的目光比起剛才的審視,已經柔和了下來,卻讓她的脊背涼意更甚。
“我聽見他喊你媽媽。”
沒有遲疑地,“我是他乾媽。”
“你們緣分很深。”顧遠琛頓了頓,“他很像你。”
遲櫻心中一動。
一直說遲澄像陸靖言……也有和她相似的地方嗎?
她想側頭看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蛋。
此刻應該……被“鏡框”遮住了吧。
在顧導的注視下,遲櫻還是勉勉強強地扯出了笑意。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說……不過,我們確實是近親。”
顧遠琛眯起眼睛,語氣是很紳士的讚美:“眼睛一樣漂亮。”
“……謝謝。”
然後,顧遠琛不知道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了數顆五顏六色的糖,彎下腰來,遞給遲澄。
遲澄身子探出來,伸長雙臂,擺擺手,一本正經地說:“老師和媽媽都說,陌生人的糖不能吃。”
“而且叔叔,這麼漂亮的糖,色素很多。吃了會生病的,你要少吃。”
遲櫻啞然失笑,“澄澄——你這樣是沒有禮貌的,快叫叔叔好。”
遲澄小嘴張成圓形,“噢”了一聲。
然後仰起腦袋,唇紅齒白,清甜響亮地喊道:“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