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三十
Itrytothawmyheart
我試著解凍內心
ButI\'tseemtostartitup.
但卻不知從何著手。
——引自LostStars-ThisYear\'sGonnaHurt
偉大的布朗寧從不會生病。
過去,即便是最忙碌、最疲憊的時候,精靈的自愈天賦也讓洛森遠離感冒發燒這種虛弱的小事——即便他成為殘耳,抵抗力比妹妹減弱了許多,失去了夜視能力,失去了能夠扛過森林寒冬的體質,失去了……
即便他失去了許多許多,也絕不會被恥辱的病痛擊敗。
是的,的確,他是校醫室的常客,丹拿校醫最恨鐵不成鋼的差勁病人——但洛森幾乎每次進校醫室都是出於殘缺右耳不定時的發作,他拒絕因為區區感冒、頭疼、高熱進入校醫室。
對奸商而言,“生病休息”太浪費時間了。
當然,他自認把自己照顧得也不錯,該吃吃該喝喝,無時無刻不在鍛煉、提高免疫力——沒誰比洛森更清楚病痛是個多燒錢的可怕東西。
正如安娜貝爾還是學徒時曾腹誹的,“巧克力腦袋總是看上去很好,似乎熬多少夜搬多少東西都沒問題,我就沒見過他臉色變差的樣子……真不爽,他以為他自己是超人嗎”。
隻有這個女孩注意過他進出校醫室的影子,覺得大雪天還能穿著短袖和同學在室外打球的校草是個愚蠢的病秧子。
……所以,洛森唯一一次的發燒,也是在這個女孩身邊。
即便過去九年,他都記得。
那個漫長又短暫的假期,他終於追求到初戀、可以借著宿敵名義親吻她的那個夏日。
擊敗德魯拉根的他雙耳失聰,作為精靈的生命前所未有的虛弱——
——為了反擊德裡克的計劃又奔去遙遠的海島懸崖,忙碌了一通又回去趕朋友們的烤肉邀請,饑腸轆轆地嗅到地攤炒飯的香味,卻又覺得價格不劃算忍住了沒吃。
那晚因為和朋友吵鬨給她胡亂發了過分的圖片,把她惹得發來語音消息吼叫。回家後本想整理一下就去哄兔子,結果卻直接在沙發上睡著了。
忘記洗澡,忘記約會,醒來後額頭滾燙。
……雙耳的失聰,才讓他那一刻那麼疲憊,體驗到高燒的昏沉。
但也隻有數秒。
偉大的布朗寧才不會生病。
他直接給額頭施加了本該施加給冰塊的恒溫魔咒——隻忍受了片刻的灼痛,不值一提——不到五分鐘,所有溫度都降下來,清醒的神智也一並歸攏——然後還去洗了個冷水澡,精神抖擻,整潔如新。
洛森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疑似感冒就強製鍛煉,疑似發燒就強製降溫。病痛彈指就能消失,不需要昂貴的藥物也不需要漫長的休息,幾分鐘內他就能重新奔去掙錢,不浪費任何時間。
然而,當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戴上那副眼鏡,收聽到小廚房的動靜——
他發現昨晚還在發脾氣的女朋友正待在他的家裡。
係著圍裙,拿著鍋鏟,用很惡劣的口氣抱怨說“不是你鬨著要吃什錦炒飯”。
貧民窟的小屋,比他後來的公寓破舊太多太多,比起斯威特私宅大概隻是個爛狗窩。
太狹窄,他站在原地,就能伸手碰到她的肩膀。
……那一刻,偉大的布朗寧第一次生出【被病痛擊敗也沒什麼不好】的想法。
他想放任高燒侵蝕自己的理智,他想讓她察覺自己的虛弱與疼痛,他想……
伸手過去,抱抱她,埋進她的紅發裡,撒撒嬌。
然而,那時,已經清醒的他究竟做不到放任自己。
那時的布朗寧學徒倔得不肯向任何生物透露自己任何一個秘密,好像信任就等於失敗。
……不,他並非不信任安娜貝爾。他最信任自己的宿敵。
隻是……那時,唯獨想對她逞強,唯獨想對她耍帥。
布朗寧學徒總像個幼稚園小孩一樣試圖向剛哄到手的女孩炫耀自己的強大,他彆扭、毒舌又傲慢,大概是全世界最差勁的初戀男友吧。
現在想想,如果那時讓她了解自己某些時刻的軟弱與病痛,是不是她就會舍不得甩了他獨自離開?
……這種想法一直徘徊在洛森心裡,從沒有停歇過。
即使是九年後的今天。
但他明白這想法無濟於事,過去發生的不可能更改,他所能做的隻是為了未來更加努力。
調節長久分離後產生的不安感,下定決心準備求婚,學會適當的示弱,生氣的時候表露自己的原因,關鍵時刻向她尋找幫助、真正與斯威特法師合作、把自己的秘密與計劃都詳細告訴她、甚至透露了對父母的幼年記憶……即使依舊斟酌著某條界線,他努力去做了。
洛森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向另一個人袒露自己的全部——他做得笨拙又小心,感覺自己簡直又回到了擰巴的青春期,不適極了。
炫耀出自己所有的優點,同時一丟丟露出缺點,半騙半哄著對方,逐漸降低她的心理防線……洛森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成功,即使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安娜貝爾的回應,已經體現在她每一個自然的吻裡了。
然而,徹底終結詛咒,吞下全部惡意——從森林回來後,他之前所有的鋪墊與努力都化為烏有。
所有的負麵情緒都無限倍放大,腦子裡無時無刻不轉動著糟糕的事,退讓與縱容變得那麼艱難,即便是路邊搭訕她的路人甲都能讓自己心情暴躁整整三天。
洛森太恨這樣的自己。
他幾乎是自殘般地禁止自己去觸碰安娜貝爾——有好幾天,他們之間連一個吻都沒有——女朋友也開始變得很不安,洛森越察覺到她的不安就越恨自己。
於是,他又拚命努力去克服這些惡意。
用了最激進的手段,每晚合上眼後都泡在最深的噩夢裡。
——結果,就快解決的時候,他又遇見了什麼?
遇見了另一個世界,無比美滿幸福的自己。
……那時的心情,洛森甚至都不願去回憶。
【為什麼隻有我?】
【為什麼會是我?】
【為什麼——】
實在不想知道,那麼無憂無慮的可能性。
這讓他感覺再次被卡拉·布朗寧拋棄,眼睜睜看著她鬆開手,轉頭跑開。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
能夠理解,不代表不會難過。
不會誤會,不代表不會嫉妒。
【而原來,還有那麼一個可愛坦率的自己,他是永遠不會被拋棄的。】
【這邊缺點重重、劣跡斑斑的我……是活該吧?】
【因為殘疾。】
【因為怯弱。】
恨不得詛咒一隻不到十歲的幼崽去死。
……像個蠢貨一樣。
但卻又真的成為蠢貨——付出巨大代價,喚醒了那抹雪白的殘魂,通過修改夢境修改了另一個世界的命運軌跡。
——然後,他從樹上醒來,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帶著代價。
……是的,偉大的布朗寧,怎麼可能生病。
失去理智,全部思考能力歸零,無非是因為乾擾另一個世界的懲罰,攪動了幾乎所有被他吞噬的惡意——不僅僅是高熱,他所有的體內器官都在飛速衰竭,卻又因為成為異獸後的強大體質不斷複原——
隻是,身體所向外表現出的,類似於“發燒”的症狀罷了。
惡意們想讓他死。
隻要他死,荊棘與藤蔓就將再次成為獨立的惡魔,森嚴可怕的聖堂會重新屹立,籠聚千百年、流淌在血脈中的惡意可以重新詛咒任意一個背叛自己的生命。
但異獸是不會死的,儘管他陷入了炙熱、嘶啞的陣痛,從指尖到耳朵都沉重不已,走路隻能走出歪歪扭扭的曲線。
……他不會死。
他要惡劣又扭曲地活下去,活成最偉大的布朗寧,這是對另一個世界自己的記恨,也是對另一個世界父母的複仇。
他不在乎他們……他才不在乎……連真正五官都忘記的……
洛森昏沉著度過了第一夜,他其實真的記不清怎麼被安娜貝爾帶回家、怎麼被她哄勸——那晚的他是貨真價實的癡呆熊,一切都發自本能。
而第二天……
他清醒過來。
不是因為病愈,是因為額頭的溫度已經升到45℃,無法壓抑的咳嗽驚醒了懷裡的女朋友。
洛森聽見了她慌亂害怕的哭聲,親眼看見她撞在鞋櫃櫃角上,淌出殷紅殷紅的血。
……和那天一樣。就和那天一樣。
他的全部神智都被喚醒,看著滿身傷痕、遍布鮮血、卻還死死抱著自己的女孩。
【這次,我才是拯救睡美人的,王子殿下。】
深水之下,她獨自走了那麼漫長的路來救他。
即便意識昏迷,也記得把那顆至關重要、藏著他一部分靈魂的石像帶入水潭,也記得下墜窒息時重新伸手去握緊它,直到帶到他的掌心。
【去做吧。既然計劃已經製定,就去執行它,彆在這裡磨蹭。】
……是哪些可笑的小醜說,她不夠強大,不值得傾慕?
隻有她自己才會這麼認為吧,也隻有她自己有資格否定自己。
洛森·布朗寧有自信有勇氣在任何女孩麵前編織直白熱烈的情話,唯獨在她麵前彆扭得像是斯威特老宅的螺旋樓梯。
他可以為她實現許多許多的不可能。
……但卻不敢主動暴露哪怕一個缺點。
實在是,太絢爛,太強大……
水中,中指上的戒指散發著從紅發那裡偷來的光芒,照亮了她昏睡的側臉。
於是,操縱荊棘,洛森吞噬了所有試圖侵犯她的惡意,終結了那一切。
這次不再是為了達成布朗寧的“無所不能”,這一次,是他收到了所有珍愛之人的愛意——親情,友情,還有月亮親自沉入沼澤的決絕——他想變成更強大美麗的樣子,想要為所有人杜絕從今以後所有的困難。
這不難。
馴服藤蔓,讓他重新擁有了完整的雙耳。
吞噬惡意,讓他排除了所有的詛咒。
變成異獸,讓他得以通過操控夢境操控一部分命運——布朗寧法師所掌握的夢境魔法,幾乎都變成了神明的權能。
可是、可是……
異獸的樣子,很難看。
與美麗完全無緣。
洛森幾乎是逃跑般蜷回了醫務室的白窗簾後,但領他回去的長輩們都沒有表露出不滿,名為亞瑟的巨狼從惡意中清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叼住他滿是結晶的脖子,把他扔上他毛茸茸的後背。
而等在醫務室的丹拿隻是又翻了個“孩子不聽話遲早挨打”的白眼。
【熊崽子,就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
【嗯。】
【……熊崽子。】
……名為洛森的大法師,在他們麵前,似乎永遠都是隻惹禍的小熊崽。
而且,莉莉,捷克,甚至安娜貝爾那些盛氣淩人的朋友……沒有人責怪他的逃跑,甚至,所有人都默契地為他遮掩隱瞞。
從那時起,洛森就隱隱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變了。
他不需要艱難把自己的秘密隱瞞所有人。
因為所有人都會選擇共同保守他的秘密。
直到他準備好……
【洛森!洛森!彆怕,你彆怕,我這就打給校醫……】
同一個鮮血淋漓的擁抱,不同的時間與地點。
安娜貝爾額頭上的鮮血染臟了他的睡衣,她明明在發抖,抱著他的手依舊那麼緊那麼堅定。
砰砰,砰砰跳動的心臟。
比誰都甜美的醋栗,比誰都堅韌的月季。
他總覺得她比誰都強大,但她又的確比誰都脆弱。
……原來,一樣。
他們,麵對彼此,都是一樣的。
遠超生命能承受的溫度中,洛森終於明白了。
他咽下就快湧出喉嚨的血塊,對她說:
“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安娜貝爾。”
“我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
——明明就很討厭你,但卻忍不住更喜歡你。
——明明就很想大方成熟,但卻忍不住更彆扭幼稚。
——明明一直告訴自己要麵對,卻也一直被你們縱容著在逃避。
——明明最討厭逃跑……
但,惡劣的他啊,太喜歡這次的逃跑了。
【逃跑完全沒關係,再也不需要努力逞強】
【多多依賴我們吧】
哈。
他才不會。
“這也太丟臉了……”
洛森捂住安娜貝爾的雙眼,荊棘窸窣爬出,把她筆直拉入了沉沉的夢境。
流淚的女孩軟倒在他懷裡,洛森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處理地板上與睡衣上的血跡,又調製藥膏,仔細抹去她額角的傷疤。
從始至終,他都把她抱得很緊。
剛剛隨著他崩潰的身體一起湧出的惡意纏上了安娜貝爾的腳踝,就像荊棘那麼親密。
——但洛森,已經不再小心翼翼了。
他不會再放棄任何一個能親密接觸她的機會,他想怎麼觸碰就怎麼觸碰,他想怎麼親吻就怎麼親吻,就算她不慎被惡意汙染——
那就汙染。
惡意也好,荊棘也好。
不都是自己的東西嗎?
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正如荊棘和藤蔓是相反的兩麵,能吞噬惡意的他早已成了更可怕的怪物。
而今天,終於,瀕死的他徹底馴服了這惡意……承認這惡意與荊棘同樣,是他的一部分。
……如果最喜歡的月亮被惡意汙染了,那他就來吃掉。
染上一絲,舔掉一絲。
染上一片,咬掉一片。
染上一半,吞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