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燃起魂香,青煙如瀑湧出香爐,在銅盤中彙成團狀,又沿金銅彎成的階梯流淌,少息聚成片片祥雲,輕輕搖曳,嫋嫋飄散。
生者永遠聞不到魂香的氣息,於往生者而言,卻是無法抵抗的誘惑。
男孩走進客棧,被魂香吸引,用力吸著鼻子。片刻回過神來,現出幾分難堪和局促。
顏珋蓋上香爐,從櫃台後取出一隻漆盒。盒蓋打開,裡麵整齊躺著兩排飴糖。每塊都有尾指大小,呈琥珀色,內裡裹著白色圓珠,在大紅底色襯托下,不像是糖塊,更像是精致的工藝品。
“坐吧。”
將漆盒放到桌上,顏珋示意男孩落座。
“嘗嘗。”
白皙的手指執起木塊,將一方飴糖挾到漆碟中,擺到男孩麵前。
糖塊染有魂香的氣息,讓鬼體無法抗拒。
男孩許久沒有嘗到“餓”的滋味,這一刻卻如生時一般,腹中轟鳴,口中分泌唾液,死死盯著麵前的飴糖。
“吃吧。”
顏珋放下木筷,在燈火映照下,腕上的黑瑪瑙滑過幽藍,竟似睜開的獸瞳。
男孩終於抵擋不住誘惑,小心拿起一塊飴糖,送到口中咀嚼。
鬼嘗不出任何味道,他卻能感到流淌的香甜。將口中的糖咽下去,男孩再次渴望地看向漆盒。隨著他的動作,額發向兩側分開,現出一雙濃眉和猩紅色的雙眼。
顏珋單手支著下頜,將整盒飴糖推到男孩麵前,溫和道:“新生的怨鬼,沒有親人供奉香火,餓了多久?”
男孩抬起頭,猩紅的雙眼對上顏珋。
“怨鬼?”
顏珋含笑點頭,雙眼漆黑如墨,墨色中聚攏一線赤金,口中道:“既為往生者,不去地府等待投胎,反而想方設法躲開判官鬼差,想必有所求。”
“我要報仇!”
男孩雙手扣上桌沿,黑氣湧出體外,似惡獸凶相畢露。黑紅的血線爬上臉頰,眼底猩紅更甚,清秀的麵容變得猙獰可怖。
“報仇,向誰報仇?”顏珋愈發感興趣,身體略微前傾,鎖住男孩的視線,“說說看,或許我能幫你。”
“幫我?”
“對。”
溫和的聲音在室內回響,櫃台後現出成排木屜,屜上雕紋如水波流動,閃爍微光。光芒稍縱即逝,木屜很快恢複成原有模樣,再不見半點生動。
“你懷有何怨,要尋誰報仇?”顏珋起身走到男孩麵前,單手扣住他的後腦,微微俯下-身體,聲音比平時稍顯低沉,如甘甜的糖漿滑過男孩耳畔。
“你真能幫我?”
“我能。”顏珋的聲音更低,帶著安撫鬼魂的力量。
被他的力量牽引,受怨氣驅使,男孩終於道出他的故事。
“我有記憶以來,一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大多數時間,父親隻是個陌生的符號……”男孩聲音沙啞,隨著他的講述,周身黑氣聚集,卻意外的沒有攻擊性,更像是一層鎧甲,一層保護罩,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小學時還好,從初中開始,我見到父親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但我不想他,不想見到他,每次他回來,我媽都會受傷。初二那年,我親眼見到我爸……他不配我叫爸!那個男人,將我媽打得起不了身。”
“我想報警,我媽不讓,她連醫院都不敢去……“
“等到高一,他又把我媽打得昏迷。這一次警察來了,最後的結果,那男人隻是受到警告。家庭糾紛,人都昏迷了,肋骨斷了三根,結論是家庭糾紛!”
“鄰居收了好處,沒人願意出麵作證。”
“當時我外婆還活著,她不管自己的女兒,也幫那男人說話!”
男孩越說越是憤怒,表情扭曲,怨氣湧動,一條條黑線盤旋交織,形似一張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