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窗外的暴雨仍未停歇, 反而有著愈演愈烈的趨勢。
偶爾被狂風卷進來的雨滴就這麼再度落在了風燭的臉上,而這種若有若無的涼意卻沒有讓風燭的表情變上分毫。
說真的, 這一刻風燭依舊覺得他如墜夢中。
當他打開稱號麵板, 看到那個【??之神】的稱號已然變成了【命運之神】, 而他那個【天命在我】的稱號也已進化為【我即天命】, 連帶著死亡倒計時也一同消失了後, 他那種一時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的感覺反而愈發嚴重了起來。
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假了。
——他的死亡倒計時結束了。
——他成神了。
為了前者,他於生死之間徘徊了將近四年。當初他驟然看到這個帶著死亡倒計時的稱號時, 那種憤怒與荒謬感此刻似乎還隱約殘留在他的心底。
但現在, 這玩意兒忽然就沒了。
他掙紮了這麼多年, 到頭來它竟然就這麼輕飄飄地結束了。
而後者……當初知曉第一宇宙神明存在的那一瞬間, 風燭就已經有了成神的念頭。哪怕不是因為死亡倒計時的緣故,他也依舊想要擁有諸神那樣的壽命。
因為他還沒活夠, 因為他並不想死。
為此, 這些年來他竭力提升著自己的能力。
他先是和酒神這種深不可測的家夥打交道, 又在明知會得罪死神的前提下得到了那筆懸賞金。
他可以在中域求生兩年,也可以在東域成為第四騎士。
哪怕是那位無數人覺得既危險又癲狂的瘋神, 他也一樣無所畏懼地算計了對方。
而現在, 他成神了。
不是因為他想出了什麼絕妙的計劃, 也不是因為他強到了可以和主神一較高下。
事實是他就這麼簡單而可笑地成神了——而且還是成為了在第一宇宙裡都稱得上是最強的命運之神。
這種情況,他又怎麼可能不覺得荒謬?
荒謬、憤怒、苦澀、不甘。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為無法言說的情感在攪亂著他的思緒。
這並非是風燭第一次目睹死亡。
事實上他自己都瀕臨死亡那麼多次,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但“夜荒死了”這個認知卻仍舊出乎他意料地影響到了他。
此時風燭倒是沒有什麼撕心裂肺或是痛不欲生的感覺,他就是覺得……可笑。
他可笑, 夜荒可笑,甚至連那所謂的命運也可笑得過分。
以至於當死亡倒計時結束、當他一朝成神後,他壓根就沒有感覺到久違的輕鬆感,反而隻覺得這個宇宙似乎又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這時候一滴雨水恰好落到了風燭的眼睛裡,於是他的眼睛終是略微動了一下。
而當風燭回過神來之後,他卻沒有抬手掰開夜荒依舊扣著他的那隻手,他隻是就這麼再度看向了剛才他有些沒看分明的稱號麵板。
更準確的說,此刻他看的是那個名為【命運之神】的特殊稱號。
這個稱號讓他擁有了“命運”這枚神格所蘊含的所有能力。
比如說命運最初的狂喜,比如說命運中途的瘋狂,再比如說……命運最終的死亡。
酒液、瘋狂、死亡說到底僅僅隻是命運所模擬出的神格罷了。所以治療傷勢、提升五感和直覺、亦或是操縱生死,這些能力其實都源自於這枚神格本身。
實際上這枚神格的真正力量是——改變命運。
神格這玩意兒顯然不是第十宇宙的力量,它源自於第一宇宙。而第一宇宙之人雖然沒有獲得各種特殊能力的可能性,但其單一能力的上限卻遠超第十宇宙的人類。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是剛才夜荒的死亡命運,此刻他或許都能夠逆轉。
但如今的風燭並不清楚該怎麼做到這一點。
因為關於【命運之神】這個特殊稱號的能力介紹太簡單了,簡單到了就隻有一句“你擁有著‘命運’一詞所象征著的所有能力”而已。
然而即便他不知道該怎麼使用這種力量,但這卻不代表他就這麼束手無策了。
畢竟早在他擺脫了死亡倒計時的那一刻起,他的【奇跡】稱號便已冷卻完畢。
於是風燭毫不猶豫地再度使用了這個稱號,因為此時的他渴求著夜荒活過來的奇跡。
而在【奇跡】稱號發揮作用後,風燭也因此知曉了讓夜荒活過來的方式。
如今夜荒雖然生理性死亡了,但或許是由於這家夥確實強到了無可救藥的緣故,他那澎湃的神力此刻還未徹底消散。
說白了就是,這家夥現在還沒死透。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夜荒,他們的神力都沒有高到起死回生的程度。但大抵是因為他們一個是曾經的命運之神、一個是現在的命運之神的原因,所以他們的神力某種程度上來說極為相近。
即便此刻一個人的神力不夠,但他的力量再加上夜荒本身的神力,用以改變這家夥的死亡命運倒也並非全然沒有可能。
夜荒無法改變自身弱點造成的傷勢、造就的死亡,但風燭可以。
因為風燭的弱點並非其本身。
所以隻要他將夜荒的死亡命運改變後,再將那枚命運神格還給那家夥,憑著夜荒自身的身體素質或許真的能夠就此活過來。
事實上神格的轉移並非等同於死亡。
第一宇宙的神明之所以失去神格後會死,那是因為他們已然是第一宇宙的存在,所以他們的力量隻源自於第一宇宙。
可風燭不同。
他是出生於第十宇宙的人類。即使他失去了神格,但他還擁有著他那些特殊稱號帶來的能力。
況且他本身也還沒到壽命將儘的時候。
所以轉移神格對他來說並不以死亡為前提。
念此,風燭不禁閉了閉眼。
那一刹那,他忽然想了許多事。
以前他並不覺得夜荒喜歡他,畢竟那位神明最初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和愛情這個詞不太搭邊。但剛才的事卻讓他知道,那家夥大抵比他想得還要愛他。
或許就像他之前對夜荒說的那樣:“愛,比死亡更難隱藏。”
風燭其實並不否認這個世上有著勝過死亡的情感存在,而夜荒那家夥也讓他確認了這一點。
那麼他呢?他對夜荒呢?
他不愛夜荒,至少現在他對這個男人的情感似乎還稱不上是愛。但要說他厭惡夜荒,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一些。
二十二年前,他誕生在了這個宇宙。
而在他最初的那五年光陰裡,讓他覺得印象最深的便是死神夜荒——即便當時他們兩個甚至都不認識。
等到他終於離開了北域風暴星後,沒過多久他就認識了那位酒神重泉。
他之所以能夠在弱小的時候活得還算過得去,顯然和重泉不無關係。而之後他能夠得到關於夜荒的那筆懸賞金,也或多或少是因為那位酒神的緣故。
甚至這些年來他所刷出的一些特殊稱號的背後,也有著酒神重泉的影子。
事實上不僅是夜荒、重泉,那些年裡風燭對東王東霆其實也挺熟悉的。
因為在他年幼的時候,治安很好的東部星域尤為適合他那樣的年齡安然生活在那裡。所以當初他算是間接受了東霆的不少庇佑,也因此他對那位王者的觀感一向不差。
至於前不久他所遇到的瘋神焚天……那家夥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就是和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焚天桀驁不馴、任意妄為,他可以強到如同烈火一般灼人心扉。
實際上某些時候,風燭也想活成對方那種肆無忌憚的樣子。但他沒辦法,也做不到。
於是他似有似無地欣賞起了那家夥那種單純而又強盛、竭力想要變強的野心。甚至似是被其感染一般,那陣子風燭對強大的渴望也仿佛被這位神明給燃得更盛了。
想到這裡,風燭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和這位命運之神的關係顯然早已超出了簡單這種範疇。
甚至他隻是略微回顧了一下他這些年的事而已,結果這其中卻全然充斥著這家夥的影子。
所以說,夜荒未免也太厲害了點。
厲害到這位神明是唯一一個對他起了無數次殺意,他卻依然對其討厭不起來的家夥。
因為他是如此篤定對方不會殺他。
“自作自受。”
這一瞬間,風燭忽然似是自嘲般地低語了一句。
他一向不喜歡將感情這玩意兒牽扯到等價交換裡來。
然而為了解決掉他的死亡倒計時,以至於當初他在弄清東霆的理想型時,終究還是將對方的感情給扯了進來。
到了後來,他似乎再也沒辦法和這位神明的任何一個人格徹底地劃開界限。
因為他欠他們太多了。
打從一開始,他就想利用死神尋求生機,想利用酒神得到庇佑,想利用瘋神打破局麵,想利用東霆達成他那成神的願望。
他究竟欠了對方多少早就已經算不清了,而最終他就這麼換來了自己這條命。
所以如果真的要與那家夥進行等價交換的話,除了他搏來的這條命,他還能拿什麼來還?
他自己嗎?
說到底,這簡直就像是一個悖論一樣。
他早該知道的,無論是那位神明的哪個人格,都不是什麼好相處的存在。
但凡他們想要的,他們都一定會得到手。
此刻風燭感受著手腕上那幾欲將他手骨捏碎的力度,心底驟然浮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不想他死。
哪怕隻憑他所度過的這二十二年的光陰裡基本上全是對方的影子這一點,他也不想夜荒就這麼死了。
感情這種事暫且不提,至少他欠對方的那條命如今他還是可以還的。
於是這一瞬間,風燭直接抬起他那空著的左手拿下了夜荒心口處的那柄匕首,然後毫不猶豫地使用了【命運之神】這個稱號。
許是一秒,又許是一分鐘之後,他仍舊抵在夜荒心臟上的那隻右手終是逐漸感覺到了對方那熟悉的心跳。
與此同時,風燭的心情也愈發得微妙起來。
說真的,他實在搞不懂他心底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感究竟是怎麼來的。
而當夜荒睜開他那暗金色眼眸的那一刹那,他卻恍若驟然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烈火燎原。
至少這一瞬間,他確實仿佛被對方的瞳孔給燙到了一般。
“你剛才說我欠你一條命是吧?現在你的命我還給你了。”
風燭說完之後便移開了眼,準備走到落地窗前將窗戶關上一些。
剛才窗外的狂風暴雨他還沒什麼感覺。但現在和夜荒的體溫對比一下後,風燭才隱約意識到今夜的雨水未免也太冷了點。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的右手手腕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力度。
風燭見狀頓時下意識地想翻轉手腕、拉開距離,但夜荒卻先一步將他扯進了懷裡。
要不是他如今的身體素質還算過得去,就夜荒此刻的力度,風燭甚至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對方的這個擁抱而粉碎性骨折。
這一刻風燭強忍著罵臟話的衝動,就這麼退了一步抬眼看著眼前的這位神明。
“你又想乾什麼?”
之前夜荒突然跑到他這裡、讓他差點背了殺了這家夥的鍋也就算了,現在這家夥才剛活過來而已,他難道就沒有半點瀕死的恐懼感嗎?
“命是還了,彆的呢?”
什麼玩意兒?風燭乍一聞言甚至都想冷笑了。
而這時候他的理智似乎也因此而逐漸恢複了,於是風燭就這麼以一種還算平靜的語調和夜荒說了起來:
“我最初那五年的祭品生涯是拜你所賜吧?這就當是和你的那張照片相抵了,畢竟當初的那筆懸賞金也算是開啟了我的新生活。”
“而我在中域那些年都隻是正常工作罷了,那時候我應該也沒欠你什麼吧?至於最後那成神的事……”
“我的血換你的血,我的命換你的命。”
“我想這其中的血液數量問題應該沒什麼好計較的?”
“事實上我身為你的弱點不僅沒打算對付你,甚至還讓你提前恢複了記憶,這麼一想的話說不定還說你賺了。所以,你覺得我還欠你什麼?”
之前在虛擬空間裡夜荒似乎完全聽不懂風燭話裡的意思,然而這一刻他卻風燭想得還要敏銳得多。
隻聽他忽然直接反問道;“你的命換我的命?什麼意思?”
……你能不能彆在這時候這麼會抓重點啊?
風燭無語地看了夜荒一眼後,又隨意瞥了一下自己的稱號麵板。
由於他之前已經將神格還給了夜荒的緣故,此刻他那個【命運之神】的稱號再度變成了【??之神】。
但此時風燭卻不是為了看這個稱號才又一次打開稱號麵板的——如今他所注視著的是那個名為【我即天命】的特殊稱號。
而當風燭看清那個稱號後,他卻驟然愣了一瞬。
隻見【我即天命】這個稱號的簡介那一欄裡,此刻並沒有重新出現死亡倒計時。
難不成死亡倒計時這種玩意兒一旦消失,就不會重新出現麼?
因為先前第十宇宙宇宙意誌已經承認過他的存在了,所以即使他現在沒了命運之神的神格,但對方承認他存在的這件事卻終究是已經發生過、並且是不可逆的了?
這可真是……
和之前驟然成為命運之神而擺脫了死亡倒計時的荒謬感不同,這一瞬間風燭甚至都有些想要嘲諷一下第十宇宙的宇宙意誌了。
畢竟從之前他所獲得的部分稱號的評價來看,第十宇宙的宇宙意誌似乎一直都想讓他除掉命運之神取而代之、然後帶著第十宇宙走向巔峰。
而死亡倒計時的存在大抵便是它覺得他最後會這麼做的主要原因。
但現在,死亡倒計時沒了。
這就意味著隻要第一宇宙、第十宇宙就這麼續約下去,哪怕風燭在壽命結束前哪個宇宙也不選,第十宇宙宇宙意誌也沒辦法弄死他了。
因為即便是宇宙意誌,也在遵守著其固有的規則。
念此,風燭難得笑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感覺到的是早在二十二年前,早在他出生後就一直在渴求著的某種自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