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化外刀(一)(2 / 2)

太歲 priest 8384 字 8個月前

當時他覺得半夜嚎喪的屍體不是陽間風物,現如今他自己也不是“陽間風物”了,再聽一遍,居然還有點淡淡的親切。

“陳白芍那有眼不識泰山的傻妞要是還在,現在得跪著給我燒香。我才是貨真價實的‘太歲’,比她當年瞎拜的那位純種多了。”奚平對侯爺說道,“她要是在天有靈,這會兒應該痛快了……能看在我給她報仇的份上照看一下咱家老太太就好了,祖母估計喜歡聽她唱。”

侯爺有些出神,側耳聽著還魂調,手裡有意無意地摩挲著那塊不知道乾什麼用的轉生木。

“爹,我又要出遠門了。”奚平忽然正色下來,對侯爺說道,“您跟娘能多等我幾年麼?”

正好這時,一個小廝進來,對侯爺請示了點什麼事。侯爺回過神來,跟那小廝點點頭。

“行,答應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話不算數是小狗。”奚平道,“我膝蓋和腦袋現在都不在身邊,磕頭不方便,先欠著,總有一天……”

之前,他幻想三哥把存了他神識的轉生木送回家,做幾個小擺件,爹娘和祖母的臥房裡各放一隻。這樣,他就可以像因果獸一樣給他們當吉祥物,鎮宅辟邪,沒事過來溜達一圈。每天睡前,等他們屏退了閒雜人等,他就來吱一聲,撒個嬌、請個安。

現在不想了。

憑什麼?

憑什麼他生來堂堂正正的人,要做一個見不得光也見不得人的鬼魂?

他將受之父母的身體發膚丟在了無渡海底,要怎麼解釋?

衙役規定阿響的祖父是刁民,仙族規定陳家的青礦田改姓趙,玄隱山的劫鐘高高在上,規定誰是神、誰是魔。

豈不可笑麼?

衙役和當年漕運司運河辦的狗腿子已經被先帝清算乾淨,而今,趙家樹倒猢猻散,等著被垂涎的禿鷹撲上來飽餐,也該輪到劫鐘了。

奚平深深地看了奚老夫人停在一邊的靈位一眼,把她的樣子刻在了心裡,然後狠心將神識撤了出去。

爹娘祖母,恕孩兒顧不上撒嬌了。

他胸口有四大靈山那麼瓷實的塊壘,有飲不到血就蜂鳴不休的萬古刀。

他得先去撒個潑。

偷偷摸摸的,當什麼自欺欺人的吉祥物?

吉祥個屁。

總有一天,他要不全須全尾地從大門走進來,給祖母靈位跪下磕幾個響頭,再讓他爹拿家法抽他一頓——為他遠遊不孝。

要不然……那就是他回不來了。

靈感微微被觸碰,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抓他轉生木裡藏過的神識,奚悅攥著一塊血浸的轉生木追了出來。

當年被他半路拋下的半偶雙目赤紅,語無倫次地把他從頭罵到了尾。

“喲嗬,小啞巴還學會罵街了。”奚平笑了一聲,把奚悅笑得跪在地上捂住眼,不知接血還是接淚。

奚平便不去打擾他,撤回神識。

“莫徘徊——”

在沒人聽見的地方,他放開嗓子,合上了那首《還魂調》,不是拜彆祖母,他給自己送行,中氣十足,顯得喜氣洋洋的:“一世悲喜似泡影,往西行,往西行嘍!”

往西——他往楚國方向去了。

七月底,峽江中下遊要秋收了,魏誠響背著她那銀盤彩的行囊從陶縣邊緣的田埂上走過。

按理江流兩岸都應該是沃土,然而峽江一帶每年來往的修士太多,縱然絕大多數人自備靈石,難免個彆邪祟窮酸要“竊天時”,久而久之,地便一年薄似一年,隻能稀稀拉拉地長些半死不活的秧苗。

今年連稀稀拉拉的秧苗也沒有了,銀月輪一照,陶縣的生機都快斷了。

魏誠響放出目光,隻見滿目瘡痍,不遠處一家人在地裡仔細地翻著,盼著能收回一點糧食——今年連野狐鄉大集都沒能賺到錢,怕是要靠討飯過冬了……也不知有多少人過不了冬。

一邊翻,他們一邊念念有詞地求著本地被禁止的邪神。

“太歲保佑……”

“太歲……”

半仙的靈感附在耳朵上,能聽見百米外的低語,魏誠響心道:“他不喜歡彆人這麼叫他,要生氣的。”

就在這時,有人叩響了她的靈台,她聽見前輩在她耳邊說道:“忙什麼呢?”

“量陶縣的地。”魏誠響眉目不驚地回道,“我想算算需要多少靈石,才能把這些地養回來。還想看看多少人受災……前輩,大宛靈脈恢複了嗎?”

“唔。”奚平應了一聲,一過江,他就“自由”多了,不管周圍什麼環境,跟人說話的時候他都不用擔心突然變啞巴,而經過野狐鄉大集,陶縣的轉生木裡幾乎都存過他的神識,奚平雖然不能像破法裡那樣操縱靈氣,但起碼在陶縣範圍內,他的神識是可以隨著人們呼喚太歲四處遊走的。

“彆量了,量你也沒那麼多錢,準備跟我走吧,我們去東衡三嶽弄錢。”

“可他們今年怎麼過?”

“今年是銀月輪奪天時,三嶽會撥款賑災的——正好接趙家人也讓他們發了一筆橫財,拿出點皮毛來就夠熬一冬的粥了,彆急,我會照看。”

拿走什麼留下什麼,以後他發現誰竊天時,就把誰留下當肥料。

魏誠響不太清楚這位大宛的前輩為何要照看楚國人:“前輩,他們叫你太歲……”

奚平道:“那我就是太歲。”

魏誠響愣了愣,想起自己剛開始叫他太歲時,這人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嘰燎亂叫:“前輩,你怎麼不生氣了?”

奚平淡淡地說道:“稱謂而已。”

假太歲死於劫鐘之下,如今他做真太歲,要砸了劫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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