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最早的在美國的日子裡,俞適野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管中途有多少猶豫和搖擺,他最後都這樣告訴自己。
因為我要長大,變得比過去更加成熟和強大。
“……”
溫彆玉已經伸出了手,手掌沒能碰到俞適野的身體。無形的隔膜比有形的距離更加可怕,他慢慢地收回手臂,挪開目光,看向窗戶。
麵前的窗印著虛虛的影,影子裡是俞適野模糊的臉。
他沒有道歉,俞適野表達得很明確了,他不需要這些,隻想粉飾平靜,粉飾自己所有的情緒,所以他也粉飾了自己的心疼。
溫彆玉出了神,靠在車窗上,握住自己的胳膊,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現,接上俞適野剛才的話,繼續說。
“沒有專門懟你。我以前也這樣懟人。”
“你騙人。你以前超溫柔的,除了在幫我的時候會懟彆人兩句之外,其他時候都是和人說說笑笑……”
“這不就證明了我以前也是會懟人的嗎?”
這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
嘴上說著話的溫彆玉腦海冒出了許許多多彎彎繞繞的念頭。
我會弄清楚的。俞適野就算不跟我在一起,也應該過得很好才對……
溫彆玉低下頭,在車上找了找,找出兩瓶水來。給了自己一瓶,又拿起另外一瓶,碰到俞適野的手臂,蹭兩下,像摸摸。
“要嗎?”
俞適野總算扭過頭來了,他神色很平緩,垂眸看見手臂上的礦泉水時還笑了,接過來。
“好啊。”
這時,溫彆玉把剛剛拍好的照片發給俞適野,順便帶過剛才的話題。
“收照片,今天就發這張吧,省得回頭再擺拍了。”
俞適野覺得溫彆玉說得很有道理,他也掏出自己的手機,把對方剛剛發來的照片編輯一下,發上了朋友圈,還配個簡單的文字。
被暴雨困在了車子中[雙人裹毯圖]
這條朋友圈一發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響,各路好友紛紛出動,點讚留言,方才發出十五分鐘,就搜集到了之前幾條一天的點讚留言數。
俞適野思考著:“大家的審美真的很奇怪,明明之前的風景圖才漂亮……”
他說著話,意外的發現溫彆玉也在編輯朋友圈。
“你在乾什麼?”
“偶爾我也要發點和你一起玩的照片,以便更好的督促大家好好加班,天天向上。”溫彆玉平淡表示。
***
這一場暴雨持續了大半個下午,等烏雲散儘之際,已是明月當空。
俞適野再度啟動車子,沿著道路向前走了小半個小時,找到加油站,在此充滿了油之後,又開了沒多久,終於到達秋留野市。
時間已經不早了,街上空蕩蕩的,看不見行人,兩旁的店鋪大多熄了燈,一道道卷簾閘像鐵將軍一樣捍衛著門戶,在這樣的道路裡開了好一會兒,終於遙遙看見了兩盞燈籠,再駛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家居酒屋。
被困半天,連晚飯也沒吃,加之臨時改變了方向,酒店也還沒有訂,俞適野和溫彆玉一合計,決定先去居酒屋裡吃個飯,再順便問問這裡哪裡有酒店。
這家居酒屋看著挺小,還很老舊,門口掛著五六個橙黃色的燈籠,下邊是兩幅紅色簾子,掀開簾子往裡一看,大概也就十來平的位置,吧台就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頭挨挨擠擠弄出了七八個座位,其中一半是吧台座。
兩人進門的時候,居酒屋裡沒有其他的客人,隻有一位看起來精神頗為健碩的銀發老店長站在吧台後邊,自他們一進來就笑容滿麵,神氣十足地向他們打招呼。
俞適野和溫彆玉在吧台前坐下了,吧台的角落排列著些小泥人,小泥人上頭的牆壁還掛著一個大大的福字結,十分具有中國特色。
他們對老店長回以禮貌的笑容,拿起菜單勾了幾道菜,順便用英語向店長問路。
店長聽了,沒用英語或者日語,反而說起了中文:“你們是從中國來的嗎?”
自老店長嘴裡說出的中文,發音標準,字正腔圓,俞適野微帶驚訝,換回了中文:“您是中國人?”
“哎呀媽啊!”一聲全國人民都懂的方言從老店長嘴裡爆出,“可算見著老鐵了,我是東北人!”
兩人被震住了。
人生四大喜,他鄉遇故知。
雖然老店長之前不認識俞適野和溫彆玉,他們也並非老店長的“老鐵”,但在異國他鄉中碰到說同一種語言,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依然能夠感覺自己收到了個禮物盒,裡頭裝著驚喜和快樂。
來自東北的老店長是個自來熟的人,還沒兩句話的功夫,俞適野和溫彆玉就知道了老店長的事情,這位老人今年六十六歲,他在二十六歲那年來到日本,在這裡結婚生子,如今已經呆了足足四十年了,現在連孩子都已經結了婚,生了娃,在東京安家落戶了。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老店長不再站在吧台後邊了。
他將俞適野和溫彆玉剛才點的小菜整治出來,而後手端小菜,腳踢啤酒箱,蹬兒蹬兒地坐到俞適野和溫彆玉的旁邊,動作靈敏得一點都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
現在,他已經完全把控了聊天的主導權,在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自己的事情之後,話題一轉,轉到俞適野兩人身上,並三下五除二把兩人來這裡乾什麼給問出來了。
老頭一合計,站起身,自吧台上方一個平行前探,把身體探入吧台裡頭,摸出了紙筆。
“我給你們規劃一條旅遊的路線吧!”
兩人有點意外,趕緊說:“不用了,太麻煩您了。”
“這有個啥子哦!不就寫寫畫畫嗎,甭客氣,要不是兒子明天要回來,我巴不得親自帶你們在這個城市裡跑上一圈。”
這時,店裡的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
寫到一半的呂光遠向兩人道了個歉,笑嗬嗬說:“可能我家小孩兒,打電話來和我說明天要回來的事情,我先去接個電話。”
他說著,再回到吧台之後,接起了電話。
“喂——”
俞適野好不容易從機關槍一樣的東北話中掙脫出來,正吃點小菜緩上口氣,手肘就被溫彆玉碰了一下,他略帶疑惑地看過去,看見坐在旁邊的人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俞適野再轉眼一看。
好家夥,站在電話前的呂光遠不知道聽見了什麼,本來很樂嗬的人不樂嗬了,他的臉越拉越長,越變越凶,連臉頰上橫生的皺紋都耷拉下來,看著就像是垂著兩腮的鬥牛犬。
驀地,他大吼一聲。
“個癟犢子又不回來!”
“加班,加班,嘎哈呢,你除了加班沒彆的事兒做了是吧?哪怕說帶你媳婦帶我孫女出去玩兒也好呢!”
電話那邊大概說了點什麼,呂光遠又是一聲震天吼。
“你還敢給我犟嘴!是我讓你找這個天天讓加班的公司嗎?是我讓你找這群天天不著家的同事嗎?就這樣了你還敢讓我去,去,去,去,老子說過了,這輩子都不會去的!”
砰的一聲巨響,電話聽筒被老店長重重拍了下去,俞適野和溫彆玉同時受到了點小驚嚇,俞適野下意識握住了溫彆玉的手。
溫彆玉:“……”
本來看著老店長的他,將目光瞥向了自己被握的手掌。
而這時,俞適野還湊向他,在他耳旁小聲說話。
“這位老大爺有點暴躁,我有點擔心待會他會直接爆炸,餘波把我們也給炸了……”
“真要這樣……”溫彆玉有點無語,“那我們也沒辦法。”
“彆怕,真要這樣,我就掩護你,一起跑路。”俞適野捏了捏自己握住的手,鎮定表示,“我已經準備好了。”
兩人小聲交流的時候,甩了電話的老店長也氣哼哼來到了俞適野和溫彆玉麵前,兩人已經做好了準備,俞適野還度量著勸了一句:
“您彆生氣,孩子成了家,又要工作,平常確實會忙一點兒,不是故意不來看您的。”
老店長嘴角連抽幾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桌碗瓢盆齊齊一震,隨即五指一收,把剛才寫字的紙張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再很正式地向俞適野和溫彆玉提議:
“因為孩子不回來了,所以請讓我做你們在秋留野市的導遊吧,儘管放心,我會帶你們走遍這裡有趣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