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標價:0.01。
它的主人是一位微胖但笑眼彎彎的可愛女生, 她穿著一套規整的白色西裝,助理過去將她叫到作品旁邊,她看了看賞南, 又看了眼翟青漁, “可以問一下,是哪一位想要購買嗎?”
賞南指了指自己, “我買。”
女生莞爾一笑, “不好意思,不賣。”
“……為什麼?”賞南問道,標價低成這樣的展品一路上幾乎沒有碰到, 既然不在意它的賣價,那主人對買家的其他方麵肯定有不低的要求, “是還有彆的什麼要求嗎?”
“沒有, 我隻是不想賣給你而已。”女生雙手交握在身前, 態度很好,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決然的拒絕。
這就難了,賞南叫住又打算離開的女生, “需要我做些什麼,您才肯把破繭賣給我?”
女生回過神,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賞南,“我的圈名叫白茶,你可以叫我白小姐, 彆叫我茶小姐,我不喜歡茶小姐這個稱呼。”
“請問,你為什麼想買這盆花……它隻是看起來漂亮而已,其實是一個非常難伺候的家夥, 對溫度濕度土壤水質都有很特彆的要求,動不動就會長滿蟲子,因為基因緣故,它無法和其他山茶一樣長得很高,就算再過去二十年,它也隻會保持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開出來的花還不錯,幾乎再沒有其他優點了,所以,為什麼?”
“如果你的理由無法令我信服的話,我是不會將它賣給你的。”白茶笑得很甜。
這裡所有展品的主人,都是花卉圈子裡有名姓的人物,對待花,他們可以付出比對自己孩子還要多的精力,它們比貓貓狗狗更加難以養育。
“我喜歡它的名字,我想把它送給我的…..朋友。”賞南舔了舔唇,他知道翟青漁肯定有在聽,所以他要好好說,“我希望他以後的人生也能破繭,就算生存環境苛刻。”
白茶:“你口中的朋友,是你旁邊這位先生嗎?”
賞南大方地點點頭。
白茶的目光落在了翟青漁的輪椅和他放在踏板上的雙腳上麵,她笑得比之前更甜了,“怎麼支付?”
終於鬆口了,賞南鬆了口氣,他喜出望外地掏出手機付了錢。
白茶又掏出一份合同來,“看一下,如果沒問題的話就在右下角簽個字,還有地址也請寫上,明天會有專人送花上門,另外還有一本破繭的養護指南,請仔細閱讀。”
賞南伏在桌麵上瀏覽合同,白茶站在對麵,“破繭是我培養了七年才養出來的品種,這是唯二活下來的其中一盆,另外一盆已經被我作為種樹送進了繁育基地,它很容易就死掉,請你務必好好照顧它。”
賞南簽完了字,“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
破繭已經被白茶的助理從展台上搬了下來,在搬動間,它的枝葉和花瓣輕顫著,如白茶所說,僅僅隻是看起來,破繭就極為脆弱。
拿著白茶贈送的山茶花品種簡介大全小冊子,賞南興高采烈地走在翟青漁旁邊,“買到了!”
翟青漁看了眼賞南臉上的喜色,“送給我之後,我負責養?”
賞南露出“不然呢難道還是我養嗎?”的表情。
“在你回首都之前,就交給你負責吧,我不太方便。”翟青漁說。
賞南追上翟青漁,“家裡那麼多阿姨……”
“阿姨們不太懂這些。”
“還有園藝師啊。”
“不想讓彆人碰。”
“誒?”
李七棟也買了一盆花,是一盆單瓣的白色月季,乍看像油畫牡丹,但花的直徑比油畫牡丹小許多,看著很是嬌俏可愛。
“你們也買了嗎?”李七棟看見了翟青漁手上的那本冊子,“山茶花?你們買的山茶花?青樰山上到處都是山茶啊,乾嘛買山茶?”
賞南:“是很稀有的品種。”
李七棟:“那一定很貴吧!”
“隻要一分錢。”
“這麼便宜?稀有的品種也這麼便宜嗎?這和白送有什麼區彆,我這盆還不算特彆稀有,都要八百多塊。”李七棟小心翼翼地抱著那盆花,“那你們買的花呢?”
賞南喝了口水,“說是明天送貨上門。”
“什麼?一分錢還送貨上門!”李七棟憨厚的臉上寫滿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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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衣著光鮮的夫妻挽著手站在百合展區,女人穿著白色的蕾絲上衣黑色的傘狀長裙,時不時會靠在丈夫的耳邊說話,男人則穿著剪裁合身低調的西裝,氣質也是十分好。
看那男人的側臉,賞南有幾分疑惑,怎麼和翟青漁有點像?
直到女人意外扭過頭,看見了賞南,以及坐在輪椅上的翟青漁。
在對方臉上,賞南看見的第一抹神色是驚慌和恐懼,接著才是震驚和驚訝,然後又是愧疚和不知所措,情緒太複雜多變了,那男人和她一樣。
所以賞南一眼就斷定,這是翟青漁的父母。
翟青漁坐著輪椅慢慢行進到翟母旁邊,“媽,你們也來了?”他笑著打招呼。
“哎呀,”翟母放下挽著丈夫手臂的手,走得離翟青漁更近了些,用不算責備的語氣說道,“你來怎麼也沒說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可以一起逛逛嘛,你都多久沒出來走走了,我真怕你把自己憋壞了。”
她說完以後,不等翟青漁說出什麼話,又準確地辨認出了賞南,“哎喲,這是小明的那個同學吧,長得真是標致,男孩子少有這麼標致的哦,老公,你說是吧?”
翟父點頭附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賞南莫名覺得翟母和翟青漁說話的語氣有些緊張和不自然,還有幾分不知所措感,對自己說話的時候,那些情緒就消失不見了,甚至還出現了親切和熱情,是因為翟青明吧。
是因為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在各種情感情緒的折磨之下,真正能讓他們付出純粹的父愛與母愛的人隻剩下了翟青明。
賞南用餘光朝下瞥了翟青漁一眼,翟青漁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隻是他身體本來就有缺陷,臉色看起來比健康的人要差上一點。
“就是因為在青樰山呆得太久了,所以想出來走走。”翟青漁客客氣氣地回答道,他目光在麵前兩人的臉上過了一遍,“這次的展辦得還不錯,兩位有碰見什麼喜歡的嗎?”
“你爸買了幾盆小鬆樹,我是看不出來有什麼好,就是裝懂行,你爸養了這麼多年的蘭花,幾時養過鬆樹……”
刻意不去想往事,翟母的語氣神態也逐漸變得自然了起來,隻有翟父神色不虞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既然出行不便,就好好在家裡呆著,去哪兒都要帶輪椅,淨給人製造麻煩,你護工這份錢賺得也太辛苦了。”他語氣甚至慢慢出現了諷刺的意味。
翟母不可置信地去看翟父,“你在說什麼呢?青漁在那山裡天天住著,濕氣那麼重,出來轉轉怎麼就是製造麻煩了?我們給的薪水難道還不足以讓護工竭力照顧青漁嗎?你當爹的怎麼這麼作怪?”
“彆人不覺得麻煩是彆人的事情,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要是人人都是你這個想法,那還有什麼道德存在?”翟父聲音雖低但卻十分鏗鏘有力。
賞南簡直想為這兩位鼓個掌,這算是即興表演嗎?
李七棟尷尬得滿臉通紅,他忙開口調和兩人,“不麻煩不麻煩,我不覺得麻煩,我本來就是乾這行的,不覺得麻煩。”他是真的不覺得麻煩,“我以前還照顧過老年癡呆病人和精神病人,天天被他們打被揪頭發,翟先生已經是我遇到的最好的雇主了。”
賞南扭頭看向彆處,他是真為這兩個中年人感到尷尬,也更加憐憫翟青漁——知道一切始末的翟青漁,看著父母在自己麵前表演,又是何感受?
“以後有心情的話,我可能還會去彆處轉轉,”翟青漁從袖管中延伸出來的手腕蒼白,卻修長有力,他嗓音輕盈,“芸城呆得有些膩了。”
翟母和翟父立刻就停下了爭執。
“什麼?你要去哪裡?”
“再說吧。”翟青漁說,他笑起來,眉眼輕鬆愜意,“媽你不是說讓我多出去轉轉嗎?”
“我我……我是…..”翟母磕磕巴巴,“我……”
翟青漁沒有給時間讓她解釋,或者是掩飾,繼續說道:“小明這次回來,我忽然也想去體驗體驗大學生活,我以前成績就很不錯,考一個不錯的大學應該不難……說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能站起來了呢?”
翟母張大了嘴,翟父也是一臉鐵青,兩人跟石化了一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了。
過了很久,翟母才顫抖著聲音說道:“青漁啊,你……你是怎麼想到考大學的呢?還……還要去彆的城市轉轉,你不是說,除了青……青樰山,哪裡都不再去了嗎?”她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重砸了一記,看起來搖搖欲墜。
站在翟母旁邊的翟父亦是,兩個人臉上的肌肉都緊繃起來,變成了一塊一塊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快要從麵皮底下頂出來了。
“那是之前的想法,現在……”翟青漁的笑清朗得宛如林間風,尤其是在對麵這對男女痛苦的基礎上,“我想,我可能還有獲得新的人生的機會。”
他臉上看不見一點恨意,也看不見任何對父母的怨懟。
翟父的手掌在身側死命攥緊,他胸腔內竄過恐懼和憤怒,在將要化作對翟青漁的嗬斥之前,賞南突然出聲讓翟父一個字都沒能成功發出。
賞南:“考大學?青漁哥?你也要去上大學嗎?來我的學校吧,正好青明也在,多有趣啊,首都的醫生也很厲害,說不定能有醫生治好你的腿呢,國內不行我們還可以出國嘛,我覺得你……”
“你懂什麼?!”翟父忽然爆發了,並且被他怒斥的對象不是翟青漁,而是賞南。
賞南被他吼得愣了一下。
“爸,”翟青漁臉上的笑緩緩地收了起來,漠然的陰鬱鋪天蓋地地壓往翟父的方向,“他小明的朋友,還隻是個小孩。”
李七棟也覺得翟先生的父親發火發得莫名其妙,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現在簡直……簡直像極了他以前照顧過的那個神經病。
翟父在怒吼完之後也知道自己失態了,他看了看左右竊竊私語看熱鬨的人,扯了扯衣擺,“青漁,我和你媽都是為了你好,青樰山的風水有利於你養病,如果你一定要去外麵,那就好自為之。”他丟下這麼一句無情的話,拉著翟母從旁邊的走廊離開,一點都看不出對翟青漁的疼惜,儘管他們無比現在翟家的花團錦簇都是開在翟青漁的骨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