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 賞南的眼淚更加洶湧,各種思緒被雜糅到一起,如同開閘一般瘋狂從閘口往外泄。
眼淚從眼眶裡流下有細微的聲音, 更彆提從眼下淌到下頜,側臉一整片的小絨毛都被滾滾而來的淚珠壓坍塌,這一切,都精準不誤地落在翟青漁的耳朵裡。
“李七棟被嚇到了,你也被嚇到了?”翟青漁把手伸出去讓護士綁止血帶,柔聲安慰著電話那頭的人,“現在我成了一無所有的人了, 我隻有你了。”
背後響起拍門聲,是翟青明,賞南擦乾眼淚,和翟青漁那邊說了一聲之後掛了電話。
賞南打開門, 翟青明被驚著了,他看見賞南臉上殘留的淚痕, “你怎麼了啊, 你這是……在哭嗎?”
“你給誰打的電話啊?”翟青明猜測可能是賞南的家裡人, 隻有家人那樣親密的關係, 才會讓賞南哭得這麼厲害吧。
賞南看著對方, “給男朋友打的。”
宛如一道雷劈在了翟青明的腦門上,他臉上的憂色和紅潤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可置信地緊盯著賞南, 想要質問,卻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質問的資格,他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 嘴角抽搐著上揚,“男朋友?你什麼時候談男朋友了啊?衛傑!衛傑!”他大聲朝露台的方向喊著,一邊喊,眼睛一邊就紅了,“衛傑,賞南談戀愛了,他跟你說過嗎?”
衛傑果然被他喊進來了,後進來的衛傑臉上的表情跟翟青明的相比,仿佛他們麵對的不是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一般,衛傑滿臉驚喜和八卦,“談戀愛?跟誰?我靠你好神秘啊,居然連我都瞞著?體院的還是美院的還是我們本院的?”
賞南一拍腦門,衝動了,這種事情果然應該交給翟青漁來做,他不是很擅長,他放下手,坦然道:“喜歡就談了唄,不是我們學校的,不過你們都認識。”
“過段時間,他應該會主動和你們見麵。”他沒有說出翟青漁的名字,他隻是希望翟青明和自己保持距離,同時斬斷翟青明的念想。
衛傑快好奇死了,他一把摟住賞南往露台走,“那你先給我看看照片,看看照片?”
“他不上鏡,沒照片。”
“那他多高?”
“唔,這個我不太清楚。”翟青漁一直都是坐在輪椅上的,目測挺高,但準確身高……
[14:186。]
“186。”有了14的提示,回答問題就便捷多了。
“男的啊?你還真喜歡男的啊?我上次還以為你開玩笑的呢!”衛傑一口氣把桌子上的果汁喝光,歪頭看了眼屋裡,“翟青明乾嘛不出來?他在洗手間門口當雕像?”
他說完,身形猛地一頓,他瞪大眼睛看著賞南,“我靠你他媽該不會是網戀吧?!”
賞南:“……不是網戀,隻是認識的時間不太長。”
屋裡發出砰的一聲,賞南回頭看去,發現本來站在洗手間門口的翟青明不見了,估計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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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後的幾天,瀑布之行跟想象中不一樣了,翟青明莫名其妙陰著臉,一天難得說一句完整的話出來,賞南倒是比剛來的時候開心多了,所以應該不是私底下鬨矛盾吧,那樣的話,應該兩個人都陰著臉才對。
他晚上還在被窩裡悄悄各自問了賞南和翟青明,兩人都說沒什麼。
衛傑的心都快要為這兩人操碎了,但是他就算動手把腦子撬開,也想不到兩人不對勁的原因。
總算挨到了回青樰山那天,暑假也接近了尾聲。
賞南裝作看不出來翟青明心思,該說什麼說什麼,該乾什麼乾什麼,他知道這對翟青明無疑是二次傷害,但他做不到為他人的單向情緒買單。
如果不是因為彼此是朋友,賞南估計會在第一時間遠離他。
青樰山當天的天氣很好,翟青明的心情也好了些,他也想明白了,二十來歲談的戀愛,一般都長久不了,他可以等。
現在的翟青明,隻想親眼見見賞南的對象,難道還能比自己有錢比自己長得帥不成?
“我回來了——”翟青明喊得有氣無力。
賞南回到青樰山的第一時間本想先去找翟青漁,但想到兩人關係還沒曝光,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倒了杯水喝下去,狀似不經意的樣子問了張媽一句,“青漁哥呢?”
張媽在擦花瓶,“在標本室。”
“哦哦。”賞南點點頭,“我去外麵看看那盆花。”
說起小魚和小南帶回來的那盆山茶花……張媽的怨氣就上來了,“誒喲我就沒見過那麼嬌氣的花,放外麵不行,放屋裡不行,太陽太大不行,太陽太小不行,水多一點不行,水少一點更加不行,你去看看,現在又要死不活的不開心呢。”
賞南拎著一隻噴壺從後門轉出去,轉了半圈,那盆山茶正好放放在翟青漁標本室落地窗的一側。
破繭的狀態確實不算好,根部的葉子黃了一大堆,沒綻放開的花苞也沒有要打開的跡象,花苞底下甚至在發黃發黑,可為了照顧到它,屋子裡的人還專門給它搭了一個小棚子,每天都在搬來搬去,怕它曬著,怕它曬不著,怕它淋著,怕它淋不著。
賞南按著噴壺把它頭到尾澆透了,張媽直喊誒喲誒喲它晚上就會死給大家看。
張媽搶走噴壺跑回屋裡去了。
賞南看了看左右,蹲下來,抱著山茶花的盆晃了幾下,“好好給我長,敢死試試。”
對上就在落地窗後麵的翟青漁的目光,有點尷尬地摸摸鼻子,傻白甜人設該不會崩了吧。
他對翟青漁露出一個露齒笑,翟青漁朝他勾勾手指。
日光落在結實的玻璃上,金色泛濫開,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翟青漁在玻璃後麵完整的臉部輪廓。
隔音比想象中好,賞南完全聽不見翟青漁在裡麵說了什麼。
共生的關係好像也沒有無聲交流這個功能。
14也不做聲。
賞南蹲在窗戶前麵,敲了敲玻璃,在上麵用手指劃了幾下,寫的是:我聽不見。
翟青漁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從旁邊標本櫃上麵取下來一個標本盒,裡頭是一隻蝴蝶標本,蝴蝶主要是黑色的,但雙翅上有兩道煥麗的綠色,它後翅似乎遍布會發光的微粒,在太陽底下,閃爍著碎光。
“好看!”賞南豎起一個大拇指。
[14:……琉璃鳳蝶,愛神的傳說就是從這個品種的蝴蝶身上流傳而出後來一直被人們當做///愛神的象征。]
賞南又不懂這些,但為什麼係統會出現鄙視的語氣?
他在玻璃上一筆一劃地寫:我也會一直——至死不渝地喜歡你。
寫完之後,他不知道翟青漁能不能看出這些字,朝著翟青漁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翟青漁將手掌覆在了已經被日光曬出溫度來的窗戶上麵,他目光黝黑,眼底那抹藍色不再渾濁不清,通透清亮。
賞南身後的草坪上,一群拇指大小的藍色蝴蝶忽高忽低地飛著,翅膀上沾滿了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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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翟青明垂頭喪氣地找到了翟青漁,向他說了賞南已經有了男朋友的事情,他問翟青漁,“我現在該怎麼辦?”他已經將自己曾經對哥哥產生過嫉妒的惡意拋到了腦後,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實際地去做什麼。
“你現在應該祝福他。”翟青漁坐在書桌前麵,他目光冷淡,情緒不高。
翟青明幾乎是在一個無菌環境內長大的,他和翟青漁是兩個極端,翟青漁見識過世界上最血腥殘忍的醜惡,但翟青明遭遇的最大的苦惱怕也隻能是此刻了——他喜歡的人喜歡上了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