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研究所傳遞過來的有關祁令的消息時, 賞南正在陽台看星星看月亮,夜色如醉,他心情算不上十分愜意, 但總算不那麼緊張了。
研究所的人說,祁令晚上吃了很多東西,狀態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讓賞南放心, 估計很快就可以恢複。
免免抱著一根玉米坐在凳子上, “祁令要回來了?”
“沒那麼快。”賞南挑了下眼, “你想他了?”
意料之中的, 免免又咧咧起來, “誰會想哪隻賤貓……”
它罵得很難聽, 祁令也罵得難聽,它們互相都沒把對方當做自己人,起碼日常生活中一直都是這樣,恨不得對象原地死出一百八十個花樣出來,可如果到了生死關頭,它們又會迅速變為至親
雖然有可能是免免單方麵的, 祁令的良心一直都需要打個問號。
“賞南, 做那些任務的時候, 你怕過嗎?”反正它是怕過,那些怪物太強大了,又沒有心, 連祁令都不如……忘了,就是祁令。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在我腦子裡嗎?”賞南說道。
免免揪住耳朵,扯到變形, “但是我現在記憶好像有點亂。”
還是沒恢複過來嗎?賞南看向它。
但很快,免免就接著說:“我記得祁令明明死了的,它怎麼還不死?”
賞南:“……”錯估它了,這兔子嘴裡沒什麼好話。
“你先吃著,我去打掃衛生。”賞南站起來,他幾十年沒在家,之前那套房子解英說沒法住人了,單位重新配了套,考慮到祁令的體型,所以配了套更大的,老房子裡的東西剛搬過來,都沒來得及整理。
“我幫你。”免免從凳子上跳下來,“我幫你啊。”它放下玉米,把拖在地上的耳朵在頭上打了個蝴蝶結。
紙箱子堆了許多個,客廳跟迷宮一樣需要繞著走,賞南自己沒多少東西,大部分都是爸媽和賞秋留下來的東西,他舍不得扔,往往用一個空房間拿來當放置這些物品的地方。
張默言喜歡買聽診器,買了快二十副,都是他的好兄弟,好戰友,賞南將它們仔細擦拭一遍,挨著挨著放回盒子裡。
賞歆沒留多少東西,除了一些照片和她比較喜歡的首飾以外,就沒什麼了,賞秋的最多,她愛好很多且多變,三分鐘熱度讓她擁有吉他和貝斯,一千多本書,奇形怪狀的手工藝品,十幾幅丙烯畫,還有相機和鏡頭幾大箱子,有段時間愛上膠卷,膠卷要用兩個紙箱子裝。
免免抱著厚厚的一本相冊,脫力了,“她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還有畫板,死飛自行車,大學時愛上理發,她甚至有一套國外定製的理發剪。
免免開始摸魚,它捧著一本相冊看起來,“這好像……是你和你家人小時候哎,怎麼還有祁令那隻賤貓,但是沒有我……”它聲音越來越小,還有些委屈。
“賞秋讀高中的時候,我正好讀初中,祁令就是我中學時收養的,當時賞秋給它拍了很多照片,畢竟除了風景什麼的,可用的素材不多,”賞南說道,“那時候你還沒出現。”
“我知道,後來祁令闖禍,被趕走了。”免免歪著嘴,幸災樂禍道。
“差不多……”
快淩晨時,所有東西才全部歸位,賞南洗了個澡,濕漉漉的頭發從他踏出洗手間時,便自然而然地順著發根快速變得乾燥柔潤,讓免免舉著吹風機無所適從。
“睡覺吧。”賞南拍了拍它的頭頂。
“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嗎?”免免跟在賞南的身後,“要是祁令回來了,我就不能和你睡在一起了。”
免免成功爬上主臥的床,它剛美過容,寵物沐浴乳的香味比賞南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還要重,還一定要趴在賞南的胸口上。
半夜開始打呼嚕磨牙,賞南忍無可忍的時候,隻能把它抱起來,放到了客廳提前給它準備的兔子窩。
明天鬨就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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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三個月過去,祁令各項指標達到出院的標準,賞南過去接他,免免本來不打算跟著去,因為總和祁令打架,但是它總是打不過。
但在賞南出門的時候,它還是快跑著跟了上去,“我就……就去看看他死沒死。”
日光明亮得灼眼,照亮鐵門打開後走廊的一小塊暗處,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下樓梯的腳步聲,慢悠悠的,先出現的是一道被拉得長長的影子,影子頎長,等到祁令完全出現在視野當中時,賞南的目光才從影子上麵挪到祁令本人。
白T,實驗室統一的黑色棉麻長褲,其他人穿臃腫拖遝得像七八十老頭,祁令卻穿出了一身閒散混不吝的氣質。
他頭發長長了,之前那幾處被剪毀了的空缺長了回來,重新理過,擋住額頭,過了眉,深而鋒利的眉骨拉出兩道流暢淩厲的輪廓線。
“可以走了?”他側頭看向解英。
舊神的壓迫力不是蓋的,他也不是賞南那樣心懷天下的溫柔新神,解英被他一眼看得差點直接開啟防禦,他僵硬地點了點頭,“可……可以了。”
祁令這才從門內走出來,賞南低頭看了眼耷拉著耳朵無所適從悄悄跺著小腳的兔子,它脖子上栓根牽引繩,出門的時候耀武揚威帶上了祁令的那一根,現在祁令一出現,它就把繩子藏在了身後。
“怕了?”
“沒……沒有!”它用力一跺腳,躲到了賞南身後。
被曬得滾燙的石子在祁令腳下踩出細碎的聲音,他站到賞南麵前,上次是在漆黑的實驗室房間裡,祁令也沒站起來過,這一對視,中間幾十年造成的生疏和距離慢慢被縮短。
“走吧,去吃個飯。”賞南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先轉身往前邊走。
他一轉身,貼在他後麵的免免暴露在祁令視線下。
祁令緩慢地眯起眸子。
祁令一步追上去,揪著免免的耳朵把它撕了下來,一腳踹出去,“滾。”
免免從地上爬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直接朝祁令撲了上去,它一口咬在祁令的肩膀上,祁令不緊不慢掐住它的耳朵尖,免免一開始還能堅持,後麵直接眼淚打轉,“賞南!救救我救救我!”
解英從他們倆旁邊路過,他追上賞南,“你不管啊。”
“每天都這樣,習慣了。”
從研究所出去,賞南把已經變得灰頭土臉的免免拉到跟前,拍掉它臉上的灰塵,看了看它被掐紅的耳朵,不是很讚同地掃了祁令一眼,“我讓解英送你先回去,你想吃什麼,用短信告訴我,我給你帶。”
免免吸溜著,“你嗚嗚要嗝嗚嗚要去……”
祁令從後麵踢了它一下,“好好說話。”
“……”免免立刻不吸溜了,“我要吃糖包,外麵要是酥酥脆脆的那種。”
送走兔子,賞南看向祁令,“那你呢,你要吃什麼?”
話剛出口,賞南就看見祁令露出不解的眼神,隨即變得似笑非笑,賞南腦海中嘎嘣一下斷了根弦,完了,他剛剛好像是用問寵物的語氣問的祁令。
沒來得及澄清,祁令就抬手捏住了他的臉,賞南握住祁令的手腕,發不出聲音來。
慌神之中,賞南用餘光看了看四周,雖然單位周圍清淨,人不算多,但哪怕隻路過一個,都是認識賞南和祁令的,光…光天化日……
“我們現在是不是算在一起了?”祁令幾乎是貼著賞南的鼻尖在說話,距離嘴唇近之又近。
賞南點點頭,“涮啊。”他吐字不清地回答。
“我喜歡你,但我好像一直沒給你什麼。”祁令鬆開賞南,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光線讓他的紅耳朵看起來仿佛是透明的。
賞南揉了下臉,“你不是把你的命都給我了嗎?”說完這句話,賞南覺得牙齒有點發酸,好酸的一句話。
“除此之外,我也沒彆的東西可以給你。”祁令說道。
“也……”賞南莫名哽咽了一下,“也不需要給我什麼了,彼此都還活著就行了。”如果不是祁令,他早在幾十年前就應該躺在冷冰冰的墓園裡,他也曬不到今天的太陽。
“嗯,”祁令盯著賞南看了看,從對方薄紅的唇看到白皙的臉,最後伸手牽住了賞南的手,“還活著就行了。”
他跟賞南在異化之後一直都有化解不開的矛盾,他覺得管好自己就行了,彆說人類,就是一隻螞蟻,踩死就踩死咯,憐憫和慈悲是最不需要最多餘的情感。
可賞南正好和他相反,他哪怕都不是異化者,他也要守在研究院發光發熱,普通人類的體力耐力等全部都弱於異化者許多許多,賞南都快把自己熬乾了。
隻要提及此事,兩人就會吵架,明明沒有戀愛,但是吵起架來就跟情侶一樣,賞南氣極了就不說話,祁令氣極了就去外麵打打殺殺,帶一身惡臭的鮮血回來。
祁令知道人類的壽命短,他也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順帶著那隻死兔子,他會一起殺了給賞南陪葬。
但祁令不容許意外的發生,就像車禍。
而麵對賞南的死亡,也全然沒有想象中的輕鬆,他好像完全接受不了這個人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不僅是為了讓賞南活過來,更是為了讓他一直留下來,祁令願意把自己的所有都拱手讓出去。
所以現在的結局,不管祁令自己遭受到了怎樣的重創,於祁令而言,都是圓滿的結局。
“太厲害了,居然每個世界都成功應付過去了。”祁令和賞南五指相扣,“明明我在好幾個世界中,是真的想殺死你。”
“唔,不算應付吧,我態度明明很認真端正。”賞南說道,“而且就算是世界意識,也擰不過你吧,雖然你沒有記憶,但……”
“愛你是本能,是吧?”祁令挑了挑眉,“怪物的本能又恰好高於一切。”
“差不多。”
“那你覺得,你最喜歡哪個世界的我?”祁令發出了致命提問。
賞南腳步微頓,“都……還行。”每個世界的怪物的臉在賞南眼前如電影畫麵似的一幀幀回放,最後和祁令的臉嚴絲合縫地重合上,看了幾秒鐘,賞南發現是祁令自己在切換自己的臉,不是他出現了錯覺。
“你是不是腦子,”賞南嚇得往後退了兩步,“腦子還沒恢複好,你要不要再回去蹲幾天?”
“是啊,”祁令湊近賞南,低眸欣賞著賞南臉上的無措和無奈,“本來就好不了了,那麼重的精神碾壓,你為什麼覺得我能恢複得跟以前一樣正常?”
“那你?”
一瞬間,祁令臉上的皮肉消失,森森白骨裸露在外,他露在外麵的脖頸爬上幾隻柔軟的黑色觸手,吸盤附著在他皮膚表麵溫柔的蠕動著。
“擁有了十三隻怪物的能力,怎麼樣?很酷吧。”祁令笑著說道,雖然主聲線依舊是祁令的,可賞南卻從他的聲線之中分辨除了其他十三道不屬於祁令本身的聲線。
賞南成為了每個世界的救世主,也是每隻怪物的救世主,他也成為了新神,而祁令卻帶著滿身陰戾而歸。
“你根本沒有痊愈,你是裝的。”賞南用手指輕輕去點其中一隻觸手,剛碰到,觸手尖立刻反過來卷住它的手指,吸盤黏住指腹,有些癢,並且力道不小,賞南用異能才掙脫開。
祁令聳聳肩,狀態又恢複正常,骷髏和觸手消失不見,“之前隻是精神不太穩定,修養幾個月就差不多了,而身上的這些東西,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甩不掉了,怎麼痊愈?”
野生貓科動物的眸子凝視著賞南,他勾起嘴角,“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