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巧巧暗自好笑的功夫,又聽見門外喊了聲:“巧姐兒。”
她拿在手裡的精巧小如意豆墨塊“叮”地一下掉到了櫃麵上,她提裙噌地跳到門外,驚得正在挑墨的顧客眼神都要飛了:“……”
門外站著的那老頭一身深色織錦的直綴,神采奕奕地對著急奔過來的衛巧巧笑道:“巧姐兒,不認得我了?”
“姚伯,您……您怎麼來了?”一瞬,衛巧巧麵上笑著,眼裡卻不爭氣地湧出淚來:“快進來啊。”
姚春山這才熟練地跟著她走到櫃麵裡頭,甚至拿起手邊未捶完的墨試了兩下:“平哥兒沒來?”
而後不等衛巧巧答話,他又“哦”了聲道:“這個時候他該閉門讀書的。”
畢竟很快就要秋闈下場應考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衛巧巧說道:“平哥兒把自個兒關在家裡頭念書呢。”
他已經許久沒有過問過墨鋪的生意了。
衛巧巧說完這才想道:“姚伯,您怎麼來上林縣了?又是怎麼來的?您一個人?”
她想問一問姚溪來了沒有,但轉念一想,聽說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可能從京城到上林縣來,於是就打住了。
“想你們了,想上林縣了。”姚春山笑嗬嗬地說道。
三年多前他才回到京城就忙起了孫女姚溪的事,不過那孩子也省事,祭了姚家的祖宗之後多半的時間還是留在她外祖周家那邊,他就帶著幾個老仆人在姚宅冷冷清清過活,不時去尋一尋衛景英,後來衛二也找著了,就更沒什麼事了,閒著閒著,就越發惦念他在上林縣開的墨鋪,還有這裡的人了。
“我聽平哥兒說姚伯家裡從前是宮裡頭的墨務官,”衛巧巧一邊盤點一邊輕聲問姚春山:“您回京城之後,一直在宮裡頭任職嗎?”
姚春山搖搖頭:“從我父親那一代起就不到宮裡頭任職了,改為姚家每月向宮中獻一次墨,後來這事落到了姚溪他爹頭上,他身體不好,精力不濟製不出那麼多墨來,每年就說不好什麼時候進宮獻墨了。”
再後來,就連姚溪他爹姚少裕也病死了。
姚家子嗣不繼,獻墨漸漸力不從心之後,宮裡頭又選了京城另外一家製墨世家戴家為墨務官,如今宮裡頭用的多是戴墨,極少見到姚墨的影子了。
“對不起姚伯,”衛巧巧聽著難受:“您回家去吧。川哥兒平哥兒他們都在家裡呢。”
墨鋪這會兒顧客盈門,就她一人在店裡,大抵是走不開的。
姚春山說不用,姚家的老仆已經趕著馬車去衛家了,經過墨鋪的時候他沒忍住,先行下車進來瞧瞧,想著萬一碰上衛景平呢。
那孩子叫他好想。
“那你忙著。”姚春山從墨鋪出來。
咦,接他的……鳥來了?
“嗷嗚——”金燦燦在店鋪外頭壓著嗓子嚎了聲,看見姚春山出來,就毫不見外地落到了他的肩頭,對著他花白的頭發一陣亂撓。
“我就剩這點毛了,”姚春山請它下來:“都薅了你也做不成窩。”
金燦燦懶懶地嘀咕了聲,似乎在訴說它的委屈:想當年為了給姚春山治病,它可是見天兒去晁大夫家中獻屎呢。
害得它錯過了最佳的求偶期,如今年紀老大一雕了,愣是找不著公雕婚配,唉,說多了掬一捧辛酸淚啊。
“咻——”
姚春山再抬頭時,口哨聲和笑聲、哭聲一起朝他甩過來了,才動動嘴,肩膀就被人一把給攬住了:“老姚,你說說你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醒叫人去接你……”
衛長海連吼帶埋怨的聲音登時灌滿了他的耳朵,姚春山沒費勁就覺得腳下生風,等他緩過神來時人都已經進了衛家的大門,手裡還被塞了杯熱茶:“這一路上走了好幾天吧,歲數大了還亂跑……”
這是孟氏的聲音。
姚春山抱起衛長河媳婦兒牽著的一歲多的小男娃衛景凡摟在懷裡,一個沒忍住老淚縱橫:“想你們了,想你們了……”
孟氏和衛長河的續弦張氏陪著落了幾滴淚。
“老姚,”衛景川人在外圈,被他爹和他二叔堵著擠不進去,急得團團轉:“我和老四在這兒呢。”
你快看過來啊。
姚春山站起來一手一個拉住他倆:“川哥兒,平哥兒,都長這麼大了。”
衛景川如今都比他高上一頭了,衛景平也抽條兒似的長成少年的模樣了,叫他忍不住又高興得落淚。
“老姚,情緒起伏彆那麼大,”久彆重逢,衛景平也有些激動:“穩住穩住,時刻要記住晁大夫的叮囑啊。”
萬一激動大了又犯頭風病,還得看大夫搭銀子喝苦藥,就不值了。
他這一句話逗笑了大夥兒,姚春山拉著他的手:“我這回來給你說個媳婦兒……”
衛景平立刻嚇了一大跳:“我說怎麼來著,又不好了吧,三哥快去請晁大夫。”
老姚指定血壓又飆了,這套胡話又撿起來了。
衛長海牛眼一瞪:“你小子又來這一套是不是,你說說你說說,多少人來給你說親你都不要,如今連老姚這邊都瞧不上了?”
衛景平:“……”
這哪兒跟哪兒啊。
幸好門外有動靜,衛景川探頭一看,是顧世安來了:“老四,顧夫子來找你了。”
衛景平這才趁機脫身。
顧世安眼底發青,顯然昨晚沒睡好,或者乾脆就沒睡,胡子拉碴的,他見衛景平出來,望了眼衛家院子裡停著的馬車,上麵擱著滿當當的東西:“謔,那些都是老姚給你的彩禮?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