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猛烈的撞擊讓這艘千料戰船的船頭位置抬高了一截,船上的老水兵們訓練有素,撞擊之前便彎腰降低重心,牢牢扶住女牆,穩住身形,諸葛喬則全然沒想到水戰還有這一出,幸虧王醒手疾眼快,抓住了他,否則就算不被撞下船,也要摔個鼻青臉腫。
“小心!”王醒嚷道,“撞都撞上去了,怎的就沒看見!”
諸葛參軍這一下被撞得七暈八素,好不容易才從周遭一片亂哄哄的喊殺聲,喝彩聲,箭雨聲中回過神來,“戈船不是該打旗令上來嗎?!”
“你沒見到戈船上的旗令嗎!”王醒比劃了一下,“紅旗,從左至右的劃過去!旗語!沒學過嗎!”
諸葛喬瞪著這位講話過於直率,不留情麵的同袍,他怎麼可能沒學過旗語啊!父親在漢中屯兵講武時,他一直學的很認真!但是他就萬萬沒想到,旗令這東西到用時,就不像他學書卷時那樣清晰明白了,他學習的那套水軍戰鬥知識,是在水平如鏡,晴空萬裡的環境下,從容查看前方戈船軍士所打的旗語,而現實是——
他要在一片火光,漫天箭雨的夜戰裡,在左搖右晃的甲板上不管用什麼方法,反正得站住了這一塊瞭望位置,去找他看都看不清的那條傳令船!
紙上談兵!真是紙上談兵!
諸葛喬扶著艙門,看著夜色與火光之中,被他這艘船的船頭撞角直接撞得傾覆的那艘曹魏樓船,船上的曹魏士兵顯然熟諳水戰,也不顧三月漢水寒涼,紛紛跳水,有跳得慢了些的,便跟著樓船一並傾覆,栽進了漢江裡。
“甩鐵鉤!甩鐵鉤!擋住火船!”王醒一邊指揮著前方戈船,一邊還不忘叫了兩個兵士過來扶他,諸葛喬昏昏沉沉被扶著走了兩步,才發現兵士準備將他扶進船艙內。
“兄這是何意?!”
“中軍大船行緩未至!我等須先迎敵,前方有火船衝陣,柏鬆且在艙內躲著便好。”
王醒百忙之中,還記得多安慰一句。
“書讀多了就這樣,莫慌。”
……諸葛喬終於明白什麼叫“羞憤交加”,什麼叫“怒氣填胸”了!
按照關平的計劃,這場夜襲原本應當打襄樊水軍一個出其不意,一鼓作氣大破漢江兩岸的曹軍水寨,但南岸水寨卻排出了幾十隻艨艟火船,這東西布置起來頗為費力,顯然不是遇敵後匆忙下令便來得及迎敵的,好在趙累布陣有方,見前方衝出艨艟火船,立刻命令躲在戰船後的百十餘隻戈船鐵鉤鐵鏈齊上,迎麵撞了上去!
諸葛喬幼時住在建鄴,被生母帶著出門走親訪友時,常需坐船,年幼的諸葛喬極其喜愛月下的江麵,一輪明月灑在水麵上,偶爾傳來水鳥孤零零的鳴叫,許是受了驚,飛進蒼茫的叢山中,遠處江岸上一兩點燈光,為這幅泊泊而無儘的畫卷染上兩分溫情脈脈的煙火氣,天地萬物也在這一刻停了腳步,安然睡去。
這是他印象中的江水,而非此刻翻滾咆哮的沸騰湯鍋,有著火的士兵,有落水的士兵,有在水中仍拔出短刀彼此廝殺的士兵,勝者尚需找到一處落腳的地方,敗者死不瞑目的沉進江底,船上的士兵見到在水中奮力撲騰的,若是同袍就拉上來,若是敵人就一槳拍下去,下遊的魚兒這些日子吃得有多飽,無人在意。
無數戰船在熊熊燃燒,照亮了江上夜空,也照亮了漢江兩岸,剛開始時雙方都能保持陣型,但在戰船互相碰撞,犬牙交錯間,逐漸便隻能分清敵我,連自己這邊的戰船還有多少隻,離得有多遠都難以看清,更不用說戰況如何。
至於中軍的大船何時加入戰場,諸葛喬的腦子裡已經完全想不到這些了,曹魏的艨艟火船雖大半被戈船攔下,到底還有幾隻衝了過來,這艘船是趙累的座船,火光中的“趙”字大旗頗為耀眼,兩側各有幾隻千料戰船被火船撞上,船上兵卒既要忙著滅火,又要忙著避開友船範圍,省得曹老板的連環慘案重現,一艘樓船見了趙累座船露出空檔,便衝了過來!
“布鉤拒!”王醒大喝一聲,兩邊弓手亂箭齊發了一輪,被女牆擋了大半箭雨後,不待第二輪箭雨齊發,樓船便已鉚足勁撞了上來!
又是“砰——!”的一聲,這次沒人顧得上諸葛喬,他結結實實被甩進艙裡,頭盔撞上柱子,發出了一聲悶響。
“矛手!矛手!”
“殺——!”
兩名軍士頗為儘忠職守,見他摔得四腳朝天,滾過來噓寒問暖,一個出主意,“接舷時打起來可凶了!參軍且進下艙躲著!”
另一個立刻反對,“船要是翻了,參軍在艙底可不就成了王八!”
“……王都尉呢?”船身抖動逐漸平息下來,但甲板上的喊殺聲驟然大了起來,諸葛喬腦子嗡嗡亂響了一會,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王將軍須得殺退賊軍,顧不上參軍您的!”
“……那,老將軍呢?”
“將軍帶著親衛,亦在拒敵!”那個情商高一些的兵士立刻接話,“請參軍暫避!這也是將軍的意思!”
諸葛參軍扶著柱子站了起來,臉上的血液因為羞恥而沸騰起來。
鉤拒雖能推拒開普通船筏,但對於樓船這種龐然大物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兩艘船一旦撞上,敵船鐵索鐵鉤纏住,木板搭上,基本來說,除非一艘船上的兵卒將另一艘船上的殺個乾淨,否則這兩艘船是再難分開了,因此接舷戰總是水戰之中最重要的戰鬥方式之一。
隻要接舷,管船大船小,龍骨是否堅固,風帆是否牢靠,亦或者還有什麼出奇製勝的法寶,此時通通不管用了,白刃戰之間,隻有生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