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平治軍嚴明,無論將領兵卒,皆用一樣的飯食,到趙累這裡時也是一樣的風氣,諸葛喬在中軍帳下效力時,很不喜歡關平給他開的小灶,但是此刻,他竟然真有些不爭氣地懷念起小灶來。
“吃不慣麼?”端了晡食跑來他的帳篷裡吃飯的王醒如此問道,諸葛喬低頭看了看餐盤,有些猶豫。
一碗粟飯,雖然其中有些穀粒未脫,吃起來十分粗糙,但他在漢中也是吃過這樣飯食的,這倒沒什麼;一碗魚湯,裡麵加了些野菜嫩芽,畢竟時值春夏,雖然攻城掠地時青菜難得,但軍士們休憩時四下采摘野菜,添在湯裡也彆有一番滋味。
問題出在魚湯上,這已經是他吃的不知第幾天的魚湯了,剛開始時他不吃魚湯,以為忍一忍,下一頓就能換個樣,後來他發現,軍營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營寨紮在漢江旁,那軍士們真就天天換著樣的撈魚。
他也不是飲食挑剔,不願吃魚,無論幼時在建鄴,還是後來至成都,一則諸葛家於飲食上不喜奢靡,吃得樸素,二則他是極喜歡吃鮮魚的,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本來便滋味鮮美,也不需要什麼額外佐料。
“你今天這碗魚湯也便宜我了?”
看到諸葛喬點頭,王醒毫不客氣的將兩碗合成一碗,臨動筷之前又看了看諸葛喬麵前孤零零的一碗粟飯,想想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他。
“這是……?”
“帳下有個老家幽州那邊兒的功曹,愛吃鹽,出門時媳婦給他帶了一大包的醃菜,”王醒指了指,“我管他要了點兒。”
這東西應該泡一泡水,再煮了,燉了,或者蒸了吃,但對於幾天沒怎麼吃鹽的諸葛喬來說,這啃不動的醃菜便是無上美味了,他甚至有點感激涕零,拆開紙包,從裡麵拿出一小塊醃蘿卜乾,努力嚼了嚼。
鹹且韌,嚼得他牙疼。
“柏鬆為何不喝魚湯?”
諸葛喬努力嚼蘿卜乾的動作一滯,“……自小時起就喝不慣。”
“嬌氣。”王醒不客氣地下了如此評語之後,開始唏哩呼嚕的喝起魚湯。魚湯有刺,但魚骨和大刺被剔出後,剩下那點魚肉被野菜一攪,粟飯一裹,稀裡糊塗也就落了肚,偶爾軍營裡也會有幾個吃得太急,被魚刺戳破胃腸的倒黴鬼,但之於一場戰爭而言,這樣的人隻是滄海一粟罷了。
“我等圍城已有月餘,樊城未下,黃將軍卻帶兵北上去了南陽,你可聽說了?”
王醒沒抬頭,繼續吃他的魚湯泡飯。
“這些日子想起來,我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定。”諸葛喬一邊吃粟飯,一邊說道,“我等雖大破襄樊水軍,然而按我算來,魏軍遠未至絕境,尤其是襄陽守軍,守軍便不足萬,亦差不太遠,這等規模卻困守城中與我軍僵持,實在蹊蹺。若是襄陽分兵而出,斷我軍糧道,北上攻宛的那數萬人馬豈不是會無糧自亂?……逸星兄,你聽我說話了沒?”
王醒艱難的從湯碗中抬起頭來,“柏鬆啊,你跟我說有什麼用?這事你該跟關將軍說啊。”
“…………”差了三十歲,所以關將軍不太認真聽他講話,諸葛喬心裡有些抑鬱的想,這種事怎麼講出來呢?
“若是不能說,或者說了也沒用,便莫要在意了。”對麵的都尉叼住了筷子,好歹分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儘你我分內之事便好。”
入夜時下起了急雨,有些帳篷年久失修,針頭線尾處漏了幾個洞,此時外麵下大雨,裡麵下小雨也是常有的事。諸葛喬行囊帶得不多,書卷卻不少,大半夜的沒辦法睡覺,正翻來覆去挨個曬書時,戰馬嘶鳴,營寨中忽然熙熙攘攘熱鬨起來。不待諸葛喬出帳探看,王醒卻先跑了回來,見麵便塞了一個包裹給他。
“柏鬆猜得真準!”他嚷道,“曹休帶了襄陽分兵,北上欲截黃將軍兵馬糧草,我等須於其半途擊之!三更造飯,五更出發!快點,帶上醃菜,趕緊收拾拔寨啟程!”
“……柏鬆?”
夜雨打得帳外一片泥濘,天地間皆被滂沱雨幕遮斷,這樣的天氣裡,想生火做飯極是不易,但須臾之後冒雨行軍恐怕更是不易,無論正在北上的曹魏軍隊,亦或此刻亦準備出發的蜀漢士兵。
諸葛參軍心中有些茫然,他唯獨不清楚的是,這一番辛勞之後,勝利究竟會犒勞哪一方。
……關平所率水軍不過一萬餘人,此時若再分兵,勢必困不住襄樊守軍,之前的大勝豈非成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