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城大戰的勝負傳到襄樊時,於禁並未感到十分驚訝,在此之前,他便已經開始加固城防,收儘城內所有糧食為己用,無分男女老幼,儘皆編入軍隊中。
城內既然已無閒人,房屋也就沒什麼用了,於禁下令將城內的房舍一間間拆掉,留下板子,梁柱,以及石料,這樣不僅攢足了修築城防所用的材料,還頗為一目了然,絕了蜀軍挖地道入城的路。
驅使這些百姓拆除自己的房子不算很容易的事,畢竟對於絕大多數平民而言,一輩子的辛勞工作不過隻夠家人果腹,想攢下一套房子極不容易,多半還要靠祖上的餘蔭,因此撲在房基上哭得死去活來的大有人在,有人哭出血淚,有人被守軍鞭打也不肯離開,甚至還有個寡婦一頭撞死在祖屋門口,隻是哪怕報上去也無濟於事,這位曾受兩代魏王厚恩,持假節鉞的安遠將軍心腸猶如鐵石,不為黎民所動。
襄陽本就是一座為軍事要塞而修建的城市,如此大索全城,守軍人數竟也勉強達到七千,儘管隻有曹休留下的兩千守軍算是正規軍,對上關平黃權的近五萬大軍如杯水車薪,城中原本便已人心惶惶,蜀軍又十分工於心計,樊城被破後,不僅未被屠城,關平還特意下令城中百姓財物全無乾犯,示以優容。
樊城與襄陽本就一江之隔,守城軍士見到對岸已經車馬如舊,江邊漁翁自在釣魚,蜀軍又以糧代酬,雇了些百姓在岸邊加固船塢,一派和氣景象,哪怕人儘皆知是做給襄陽看的,傳進城內時也不免暗流湧動。
七月流火時節,人心總有些浮躁。
【為何不能降蜀?】
不僅是襄陽百姓,連信誓旦旦與大魏同生死的襄陽士族也沉默了,功名利祿自然重要,但綁在這座即將陷落的孤城裡,等待不知哪一日能到來的援軍,這並不容易。
被驅趕加固城防的百姓們眼中流露出一分不滿,士族便能流露五分,七分,直至關平下令攻城的那一天。
但所有人都知道,於禁不可能投降。
城中亦有想要發動兵變,獻城投蜀的士族,不過被於禁得知後,全族老幼儘皆被驅趕上城樓守城,至此之後,儘管襄陽城外的世道依舊豪族勢大,但這百步內的堅城裡,再也無分士族寒門,部曲奴隸。
中元節這一天,蜀軍開始攻城。
大雨過後的烈日下,城上滿布弓箭手,一陣接一陣箭雨密布,城下的江麵上一字排開蜀軍的三千料巨船,蜀軍將拍竿稍作改造,便成了投石機,巨石如雨般砸向襄陽城,有城牆上的魏兵被巨石砸中,頃刻成了肉泥,也有船上的蜀軍被亂箭射中,翻身落了江裡就再也沒了氣息。
蜀軍試探性攻了一日城,發現城牆厚而堅,為石彈所不能破之後,第二日時便換了新的策略,巨石換了中空石彈,外塗石漆,內置□□,重量較巨石更輕,因而投得也遠,落在城內如飛火流星一般,隻是襄陽城已經被於禁拆得麵目全非,竟還躲過一劫。
到得第三日時,蜀軍正式開始攻城,襄陽城下頃刻間便成了人間地獄。
戰鼓與號角,慘呼與咆哮,一片嘈雜聲中,蜀軍扛著雲梯,頂著盾牌,如螞蟻般密密麻麻一波接一波的攻上襄陽城頭,而城內守軍修樓櫓,掛氈幕,設弩床,運磚石,施燎炬,垂櫑木,凡防守之具畢備,箭雨滾油傾盆而下,蜀軍一波跌落如雨,下一波立刻附上。
兩千守軍中,隻有一千人用來守城,五百人為督戰隊,由監軍帶領在後壓陣,剩餘守軍守在城內各處要地,另有重任,因而這場攻城戰並未持續多日,到得第四天夜裡,襄陽城西被打開了缺口,戰場立刻成了單方麵的屠戮。
對於蜀軍來說,大敗曹休兩萬餘兵力後,趁著洛陽沒反應過來之前拿下襄陽並非什麼難事,但於禁給他們出了一個難題。
這些老弱婦孺被當成人肉盾牌,頂在了缺口上,向前者被蜀漢的兵士斬殺,後退者被督戰的監軍下令射殺,城內火光四處,哭聲震天。
“於禁非為守城,他如此這般,實為毀了襄陽,要我大漢天兵不能以襄樊為據,對抗援軍。”站在甲板上看了許久戰況的關平搖了搖頭,“可惜這些百姓。”
“這有何難?”帳中立刻有將領出聲,“若派一支精兵自缺口處突入城內,斬了於禁老兒人頭,餘兵自散,亦解了百姓之苦。”
年逾半百的將軍陷入沉思,帳中餘下將領紛紛出列請戰,待看到諸葛喬也站出來請戰時,不苟言笑的關坦之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忍俊不禁。
“伯鬆真要去?你一介文士,若真被我派上去攻城,恐我再無顏見丞相了!”
“關將軍!”諸葛喬臉上頓時熱滾滾一片,“若不許我為前鋒,我……”
“那便跟著趙累將軍,須得小心謹慎,”見到年輕參軍既羞且氣,關平還是鬆了口風,“還由趙累將軍做前鋒,王醒趙尚為輔,選三千精兵攻城!”
“是!”
走到這一步並不令人意外,而今的蜀軍兵精糧足,武器之鋒利,船艦之堅固,皆非昔日可比,缺口一開,於禁立刻下令,命心腹將糧草連同幾處要地一並付之一炬。
襄陽城縱破,蜀軍拿到的不過一座死城!
“將軍!蜀軍已經攻進城了!”部曲親兵跑了進來,滿身血汙,麵目猙獰,“我等護將軍突圍吧!”
老人聽了一會兒遠處的喧囂聲,七月中旬,連風也沒有,聲音竟還傳得這樣遠,飄飄灑灑的戰吼與謾罵聲蕩進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