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琬感覺自己似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因此他不得不用全身的力量控製住自己,加快腳步,離了後宅。
當他回到廳內時,薑維和張裔的臉色也那般慘白。
“公琰——”
鮮血還未止住,但流得緩了好些——因為丞相已經幾近躺在血泊之中了,大概是真的快流光了。
蔣琬以為剛剛見到的丞相臉色便已經是慘白的極限。
但現在他才知道,毫無血色的臉色是什麼樣的。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雙目微微闔上,也不見多少氣息。
“我取來了藥,你扶住丞相。”
薑維應了一聲,將丞相抱在懷裡,麵龐微微地仰起來。
蔣琬掏出了一瓶止血藥,擰開蓋子,小心掰開丞相的下巴,灌了進去。
“公琰,小心嗆到——”
是了,他亦出身世家,不曾照顧過什麼人,更不用提榻前侍疾。
蔣琬想到這裡,心中又有些驚慌,不知道那些藥湯是否……
……那些藥湯進了丞相的喉嚨裡,便被無意識地吞咽下去。
蔣琬心中一塊石頭半落了地。
短刃仍在丞相胸前,張裔小心翼翼地將刀拔出來的一瞬間,蔣琬又打開了第二瓶藥湯,給丞相灌了下去。
“這是何神藥?”張君嗣吃驚地睜大眼睛,“怎的傷口便立刻止了血?難道當真是張魯的符水?”
……………………蔣琬也不知道,但他也有點好奇。
這東西必然是極金貴的,否則亭主不會那般在意。
不過,這世上沒什麼東西金貴過丞相。
哪怕是仙山的靈芝仙草,也當用了!
蔣琬一瓶接一瓶,毫不心疼地將藥湯灌了下去。
五六瓶過後,丞相麵色緩和了許多,但卻仍未醒來。
“丞相?”
“丞相?”
看看另外兩個人又掐人中,又是小聲呼喚,蔣琬想了一想,將懷裡那靛青色的陶瓶也掏了出來,擰開之後聞了一聞。
……………………他懷疑自己鼻子出了問題。
這東西怎麼一股木炭味兒?
“公琰手中的,這又是什麼?”
“……也是藥湯。”
“也是止血用?”
“不……”蔣琬看了看它,“但喝了應當也無事。”
木炭總是喝不壞人的吧……
既然都是亭主會為丞相帶上的,總歸不是什麼壞東西。
蔣琬將手裡這瓶氣味有點奇怪的藥湯也灌了下去。
一瓶灌下去之後,蔣琬還有點不放心,又掏出一瓶,再灌了下……
這瓶把丞相嗆到了。
因為丞相突然出了聲,“……住手。”
蔣琬不由得猜測,那瓶藥難喝極了。
但大概也金貴極了。
丞相起身之後,形容真是難得的狼狽。
氣度高華,有神仙之概的諸葛丞相此時發冠歪了不說,衣衫淩亂也沒什麼,但他這下半身的直裾和蔽膝都被鮮血浸濕了,這畫麵真是狼狽得超出了這幾位心腹的想象。
但他們還是激動得忍不住要哭了。
尤其是薑維和張裔,一個人自責為什麼沒跟緊了丞相,擋下孫潛;另一個自責為什麼一路上沒看出孫潛的異常。
“伯約君嗣不必自責,此事還須……”丞相搖了搖頭,看向已經被拉到堂外,堵了嘴巴,捆起來的刺客,以及那幾個倒黴的世家子,“先將這幾位郎君留在府中,派人小心安置。”
“是。”
“著醫官為孫潛止血療傷,再派人去他的住所……”丞相的話音忽然停了,那疲憊得掩蓋不住的眼睛裡亮起了不正常的神采。
丞相這個狀態不對勁。
順著目光看過去,蔣琬覺得更不對勁了。
大概是察覺到藥湯被拿走許多,所以追殺過來的亭主,正站在屏風旁盯著丞相看。
“公琰,”她指了指丞相的胸口,“你說的齊人勇士是諸葛丞相麼?”
……蔣琬覺得亭主比他還會講笑話。
當然,他並不覺得這個笑話好笑,亭主也不覺得。
她的眼睛冷得像結了冰的湖水,而在冰層之下,隱隱藏著令他感到心驚的光芒。
她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越過丞相的身形,去看院落裡的刺客。
她的右手抬了起來,這姿勢有些奇怪。
不像是想去碰觸誰,或者尋找什麼。
那個手勢倒像是想憑空拿出什麼東西。
“此間之事,公琰,你來處理。”丞相上前了一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儘管丞相待相府的下屬十分寬和,但他仍然是一位行峻法、有威嚴的丞相,不會寬和到令人忘記自己身份的程度。
在軍營之中,縱使他常與夫人見麵,舉止也素來守禮。
……那幾次意外,基本都是亭主的緣故,實在不能怨在丞相身上。
但這一次,蔣琬覺得什麼地方太不對勁了。
丞相當著這群下屬的麵,就握住了夫人的手,低聲說道,“看我這一身……阿遲,扶我回去,我須得沐浴更衣才好。”
亭主眼中的那層冰冷而詭異的光芒逐漸淡了下去,她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丞相身上,有點遲疑的點了點頭,然後由他執了手,一同回了屏風後麵。
這可太不對勁了,誰要是跟他說丞相當著下屬的麵跟夫人這麼柔情蜜語,他肯定當成是個笑話。
蔣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