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皺了皺眉。
他心中有所猜測,隻是恐無證據……
“那司馬家——”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和女子的說話聲。
視線落在屋外時,能見到那一條木板鋪就,古舊乾淨的長廊,雪花正靜靜落在長廊的屋簷下,將靠近院子那部分的木板上堆了薄薄一層雪。再靠裡一點的區域,因為被屋子裡傳出的熱氣微微熏著,由雪花變成了一片濕潤的水跡。
阿遲帶著憐娘,說說笑笑,自那裡走過。
蔣琬與這位亭主已是老相識,並不在意,但楊儀就不同了。
待丞相的視線轉回來時,發現自己這位隨軍長史滿臉愁苦,恨不得將身子鑽進席下的木板裡去,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憐相。
丞相極少這麼真心實意地想安慰楊儀。
但他總覺得,安慰什麼都沒用。
一如端坐在陳群麵前的禦史中丞,潁川徐庶。
儘管對於大司空而言,最純淨清澈的蜀中白酒也不過凡物,但這二人對坐賞玩這場春雪時,隻飲了一壺濁酒。
“這幾日關中消息紛亂,元直可曾聽聞?”
“未知司空所說是哪一樁。”
陳群留意地看了徐庶一眼。
比起他這等勞心勞力,鬢發早白的人,徐庶自棄劉備而就魏王以來,仍不改名士做派,隻懶散度日,因此官職也遲遲停在郡守之位上不曾升遷。
也因此,這位五十餘歲的潁川名士容貌保養得極為年輕,望過去仍是四十上下的儒雅文士,看得陳群不由得心生了幾分羨慕和嫉恨。
“自然是蜀相諸葛孔明事。”
“哦,那個啊,”徐庶伸出筷子,漫不經心地戳中了一條烤魚,而後細細的將一麵魚肉從魚骨上分離開,“聽說刺客那般精細謀劃,想來除非天命在蜀,否則孔明難逃一劫吧。”
聽到“天命”兩個字,老司空皺起了眉頭。
“難道元直認為,天命在蜀?”
“在下才疏學淺,不過一庸人,哪知什麼天命。”徐庶夾起了那片烤魚,蘸了蘸醬汁,“司空竭忠儘職,堪為治世之才,於天命事上自然比在下更有見解。”
大概是年紀真的大了,經不起氣,陳群雖反複在心裡告訴自己要止住怒氣,卻還是止不住的冷笑,“我雖不才,可歎諸夏侯曹不成器者更甚!若天下世家不能齊心協力,共抗蜀逆,將來有何麵目去見魏武王!”
陳群怒氣填胸的模樣並未影響到徐庶的食欲,他仍將那條烤魚安安穩穩的吃了下去。
“天下世家亦不過如此。”徐庶道,“司空何必強求,況且……”
他看了這滿目憔悴的老人一眼,搖了搖頭。
“司空究竟是為魏武,還是為潁川?”
這兩者之間門,難道是有區彆的嗎?
陳群愣了。
這兩者自然是有區彆的。
徐庶卻不願講話講得更加明白刻薄,他端起一盞濁酒,慢悠悠向唇邊,思緒卻不由自主飄得極遠,想起隆中時屋外狂風暴雪,屋內兩好友對飲開懷時,那位朋友年輕的模樣。
他總不至於陷入這種困境中。
雖不至於陷入這種世家與皇權取其一的困境中,但諸葛亮也在麵臨其他的困境。
蔣琬與楊儀離開後,這座彆院裡隻剩下這對夫妻,以及一群仆役婢女。
丞相心緒難得如此放鬆,因而觀賞一番雪景後,便決定趁著夜色,去湯泉中沐浴一番。
這一池湯泉隱於山石之後,景色清幽,無人打擾,正適宜靜下心來,思考伐魏之事。
儘管暮色蒼茫,雪落未停,這座庭院卻溫暖如春。
這大概也是阿遲的法術,反正這是她購置的彆院,想怎麼改造都成,他不怎麼認真的想……隻要她彆在湯泉裡作法就行。
他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感覺空氣扭曲了一下。
或者更準確點說,那影影綽綽的,不遠處的樓閣上透下來的光……扭曲了。
在一片光怪陸離之中,阿遲憑空走了出來,正站在溫泉水麵上。
她隻穿了一身極輕薄的小衣,若說是準備來泡湯泉,他倒也能理解。
但他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她左手拎著的那隻香爐,右手提著的一袋乾草……又是作何用途。
當然,比起這個,更嚴重的問題是,阿遲似乎完全沒想到他會在湯泉裡。
燈火昏暗而不分明,或者她根本沒看清是他,就隻是發現湯泉裡坐著個男人。
因此她尖叫了一聲,手一滑,那隻看著就無比沉重的銅製香爐撲通一聲砸進了水裡,濺起了一大片的水花。
大漢丞相平靜地抹了一把臉,覺得自己還是回相府批公文更適合養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