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春天的腳步近了。
銅雀台建成時似乎也在一個春天,不過是建安十五年的春天。
曹植的《銅雀台賦》裡, 詳細描繪了銅雀台下, 萬物複蘇,一片春光的美麗景象。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仰春風之和穆兮, 聽百鳥之悲鳴。
但又是一個春天,鄴城世家卻沒什麼心思賞玩春景。
因為除卻春天,諸葛亮的腳步也近了。
不需要多老練的斥候探馬便能探查到蜀軍運糧動向, 這一個冬天, 蜀軍一直在不斷的向弘農前線運糧, 現下魏國人所需要猜測的,隻有蜀軍究竟何時出兵,而大都督曹真又能抵抗到何時了。
這個問題, 陳群也很關心。
他三番五次派遣最好的醫官去洛陽照看, 但每一名醫官帶回來的消息都不甚樂觀。
魏國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準備,宗室名將已大多凋零,若曹家最後的這位名將不久於人世, 他們還能仰仗誰?
婢女不曉得主君的憂愁, 悄悄走到角落裡,打開香爐,添了一把那幾年暮春時節, 製香名家所調製出的香料。裡麵除了世家用慣的幾味名貴香料外, 還添了些薰陸、甘鬆與占糖, 香氣甜美,沾染在夏侯泰初那般光彩照人的美少年身上,婦人遇者, 莫不連手共縈之。建威將軍賈逵曾笑言,見到夏侯玄這幅模樣,便知《摽有梅》作何解,從此這份香料便有了“摽有梅”的美稱,意指聞到它便會讓人想起春心萌動的美麗少女。
坐在案幾後沉思的大司馬陳群是沒什麼興趣欣賞少女的,他家中雖有美姬,不過用來款待賓客,現下國事憂心,更沒了宴請賓客的興致。
但這一縷甜美澄澈的香氣飄到陳群身側時,倒確實令他想起了一件小事。
逯三行刺不成功,諸葛亮仍然活著,他卻將自己折進去了。
當然,折耗一個死士算不得什麼,陳群也不關心逯三會如何死,死得有多淒慘。他隻是有些感慨——天命或許真的不在大魏了。
蜀國的丞相活了下來,而魏國兩位大都督,一則降,一則病入膏肓。
數月之後,誰能禦之?
難道靠夏侯玄這般“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的宗室子弟嗎?
“逯三的事辦得如何?”老人歎息著丟開手中那幾封密報,靠在憑幾上揉了揉眉心。
老仆遲疑了一下,“衣冠塚已立。”
這一點遲疑並未逃過老主人敏銳的感觀,儘管他此時正在為老眼昏花而煩惱。
“如何?”
“那逯三不過是個無賴,他既已在蜀授首,便不必再將那兩名……”
“我不過千金買馬骨罷了。”陳群又揉了揉眉心,眼前卻仍是模糊一片。
曹家之千裡駒亦不再有,伯樂又有何用武之地呢?
他長歎一聲,“說這些又如何?你料理畢瑣事後,將馬政官尋來,問他澠池軍馬缺額可曾補齊?”
得了令後,管家悄悄的出了書房,揮手招來一名仆人,悄悄吩咐了幾句。
待仆人欲離開時,老管家有些不忍心,又將他叫了回來。
“莫為難了那倆女孩子,不若還是用鴆酒吧,好歹體麵些。”
居於鄴城之中,室內同樣點起“摽有梅”,並且與陳群關心著同一件事的,還有任城侯曹彰之子曹楷,不過他與來客曉得門窗緊閉,又命心腹守於院落之中,而後才在內室悄悄聊起了這個魏人十分關心的話題。
“消息當真?”
“魏王聽了那老匹夫的讒言,未曾公之於朝堂,但,有弟相熟的小黃門悄悄告知,自然是真的。”
“經此刺殺事,那諸葛亮必然恨極了大魏,如何還肯寬柔待降?”
“此事皆陳群自作主張,與我等有何乾係?大都督曹子丹現下病勢微沉,恐將就木,陛下雖天資聰睿,卻為那般奸臣所惑,我等還有何可倚仗處?”
曹楷雖講得激昂慷慨,夏侯儒卻仍猶豫不決。
“便是真要降,也該待洛陽城破後再表奏王上,由魏王定奪,現天下十三州,我大魏仍據其七,中原仍在我手,怎能輕易言降?”
“兩年前雍涼亦在我手,那時天下十三州而魏占其九,不也如此這般了?”曹楷急急忙忙地說道,“現下降蜀,我等爵位不失,魏王亦能不去王爵!若待困守孤城,欲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夏侯儒抬眼看了看這位小表弟。
身為曹彰之子,曹楷卻並未繼承其父的勇烈,反而十分熱心權勢享受。他數次欲留京師,皆為魏王所斥,隻好在任城與都城間門尋找理由,不斷往返,時間門久了,曹叡也就懶得逐他離開了。
但不管他如何經營,朝政皆被那班老臣把持得水潑不進,尤其陳群還是個風格峻整,動由禮節的人,當初能彈郭嘉不治行檢,現在對這等閒散宗室也沒什麼好臉色。
因此陳群雖未意識到與曹楷有仇,曹楷卻早已將他記恨上了。
夏侯儒歎了一口氣。
“大司空亦是一片忠心,賢弟原不必如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