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九章 鄴城的春風(2 / 2)

曹楷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不過是我家的一條老狗,而今也敢蔑視其主,何談忠心?!”

性情優柔寡斷的夏侯太仆內心總覺得不該如此評價陳群,但他也不好同這位表弟辯解,隻好又歎一口氣。

“無論如何,也要看大都督的病情。”他最後仍然安撫了一句,“弟心中之憂慮,愚兄自然明了,若大都督當真藥石無效,以你我之才,再做處置亦不遲……”

洛陽的大都督府中,倒是不曾點起“摽有梅”。

曹真病重,隻覺胸口如壘巨石,呼吸不順,一概香料皆撤了去。

於是內室中隻剩下湯藥的苦澀氣息。

這位大都督雖麵若金紙,卻仍然強撐著在聽郭淮講述布防情況。

在郭淮看來,失了潼關之後,形勢雖不利,但也未差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以澠池為前軍陣地,洛陽城牆高厚,又廣積錢糧,悉心經營下,蜀軍便是三五年亦未必能攻下,同時在虎牢關亦伏重兵,出兵可退敵,取守勢亦能保鄴城不失。

郭淮這幅布防圖本以太行山為倚,虎牢關為輔,洛陽為餌,步步為營,不曾有半點鬆懈。

……不須加以時日,曹真想,他已經有名將之風了。

但遠不足夠。

“伯濟以為,這場蜀魏之戰,我軍能支撐多久?”

“最少三年,最多五年。”郭淮不假思索道,“若諸葛亮蟻附攻城,以蜀國眼下的兵力,恐怕也打不了三年的仗。”

曹真微微眯了眯眼,剛想開口說話,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郭淮連忙遞上了一杯溫水,送他服下,又緩和了許久後,曹真才開口。

“伯濟錯矣。”

郭淮有些發愣,他做這幅布防圖時,除卻季節與地勢,幾處兵力也反複查驗過,稱得上天時地利人和都考慮了進去,如何曹真看了看便說他錯了?

“司馬仲達為何落敗?”

“……潼關有失,斷絕大軍歸路。”

“既如此,他何必出戰,將大軍留在弘農豈不穩妥?”

曹真看了看他,有些不忍心地說道,“伯濟,大魏危矣。”

這位方策精詳,謀略於胸的智將大惑不解,“我大魏尚有數十萬兵力,大都督怎如此灰心?”

“我非灰心於兵力多寡,而是灰心於朝堂。”

改朝換代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越快完成,麻煩越少,越晚,就越麻煩。

因劉協逃至成都之事,魏武王不得不重立劉懿為漢帝,至今經曆三代魏王,但名義上仍奉漢帝為天下共主。

這就導致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問題……曹家已經儘力將世家與自己綁在一起,卻始終未能用進位來滿足所有人的政治需求。

到了此刻,外敵當前,曹家甚至無法滿足宗室內部的需求了。

若魏王始終不能登基,曹叡為王,其餘諸夏侯曹不過封侯之位……諸葛亮在檄文裡也十分大方的告訴他們,早日歸降,亦有封侯之位。那麼,這些宗室又為什麼要擁護曹叡呢?

當年追隨魏武平定天下的曹家兒郎們漸入塵土,而今剩下的不過一群紈絝。

不,曹真想,若當真隻是無能紈絝也就罷了,但這群宗室既無建功立業之誌,又有佞邪奸柔之心,而他們又是魏王實實在在的血親。

要知道,司馬懿當初威逼利誘夏陽和臨晉世家,不惜血本南下攻蜀,就是因為他深知這一點,不敢再拖延下去!

現在整個大魏都在曹真一人身上,他既是三軍統帥,又是宗室,威望之高,鄴城自無不可。但,待他撐不住的那一天,縱有郭淮這等外姓將領忠心為國,又怎能在掣肘之下全心施為呢?

“魏王雖年輕,亦是英主,稍加時日,不遜於魏武……”

“我不是小覷他。”曹真歎了一口氣,“天下間門除非再有一名能征善戰的曹家兒郎,否則恐怕壓服不住宗室,魏王雖為英主,卻未臨過戰陣,如何能與魏武相提並論?”

況且,哪裡還有“時日”呢?

從未經過戰陣便當了統帥,又能大破敵軍的,此時天下間門倒也有一個。

……甚至還是個女子!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說,他隻是將郭淮精心所製的布防圖交還給他。

“事到如今,也隻有看魏王與大司空……”他歎息道,“若能製住鄴城的宗室,大魏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若不能呢?

他自覺一生謹慎,內不恃親戚之寵,外不驕白屋之士,遇敵向前,蹈履忠節,現下時日無多,若向上天祝禱,他竟不知該祝禱哪一樁,是求郭淮能拒敵於澠池,還是求魏王能如其父一般,大開殺戒,壓製住宗室?

不管哪一樁,他都隱隱覺得,當他的生命走到儘頭時,大魏的氣數恐怕也將儘了。

曹真心中突然有了陳群一般對“天命”的怨懟之情,但他最後隻是歎息,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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