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者,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 風乎舞雩,詠而歸。
長安城中最受矚目的諸葛丞相終於又出現在朝堂上, 氣色不錯, 令許多人放心的同時,也令少數人十分懸心。
不過丞相參與這次朝會的重點是將伐魏諸事確定下來, 趙雲老將軍年事已高,正宜在家靜養, 隻以趙統督輜重糧草事即可。
其餘不過前鋒魏延, 中軍關興張苞,左翼薑維,右翼鄧艾, 後軍廖化,還有備選的鄧芝王平等。馬超傷勢已愈, 但西涼軍在渭北之戰中受了重創,因而還是被調回去繼續看羌人,休養生息, 秣馬厲兵。
除此之外,關於行刺一事,丞相輕描淡寫的表示, 既然魏將與細作皆已伏法,便不該再掀風雨,令長安人心惶惶。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不管彆人怎麼想,薑維是挺有意見的。
在交上丞相布置的軍陣演練策論時, 他沒忍住就把意見提了出來。
“丞相為何不除了溫衡?”
丞相抬起頭,有些留意的看了看薑維。
這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武將有張斯文俊秀的好容貌,但在這些日子裡迅速消瘦下去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多了些血絲,而神情也變得有幾分陰鷙。
諸葛亮一直都知道薑維那樂學不倦,清素節約的皮囊下,同樣也有一顆執著激進的心。
在興複漢室的大業未成時,諸葛丞相很喜歡這樣執著的年輕人,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年歲,他需要同樣能夠堅持下去的繼承者。
此時漢室將興,收複中原指日可待時,他依然喜歡這樣執著的年輕人。
而且這份策論寫得不錯,將節氣、澠池地形、魏軍作戰習慣等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假以時日,這個年輕人仍然會是他所青睞的繼承者之一。
但他得教會薑維一點彆的東西,一點“如何辨彆自己所執著之事是否值得”的東西。
“我為何要除掉溫衡?”
“溫家那般奸佞小人,臨晉事後還不知悔改,與魏人勾連暗害丞相,其心可誅!”
“廷尉議罪時又如何說?”
薑維臉上閃過一絲遲疑,“廷尉亦應變通才對。”
丞相終於看完那紙策論,將其置於案上,拿起了鵝毛扇。
“伯約也認為,溫家按律判處,並未犯了什麼重罪?”
“丞相乃是國家重臣,怎能與庶民相提並論?若與庶民無異,魏國又為何處心積慮行刺丞相?”薑維已經完全理解了丞相想說什麼,但他仍然堅持自己觀點,半步不肯退縮,“若不誅首惡,恐有人效仿,丞相安危又當如何?”
“陛下有命,非相府之人出入相府皆需搜身,伯約大可不必憂慮。況且……”
丞相站起身,走到窗邊望了一望。
春光晴好,長安城附近有兩條河,涇水和渭水,此所謂“涇渭分明”,時值上巳節,不少長安百姓攜家帶口,去水邊沐浴,取其吉祥寓意,謂之“祓禊”。
世家大族此時亦會在水邊舉行宴飲,還有從溪水上遊放置酒杯,下遊的賓客們接了酒杯,飲酒驅邪的風俗。
據說這樣的風俗是從周時傳下來的,至今該有多少年?
從丞相府的窗外自然看不到涇水或渭水,但不妨礙諸葛丞相出了一會兒神。
“無論是善行還是惡行,都會有人效仿。”
“丞相?”
“炎漢三興,你我言行,縱無史官,後來者亦會援引為例。”
丞相為此事而輕賤律法,官員們也會有樣學樣。
無論善行還是惡行,都會為後來人所效仿。
春風拂過,一片落英飄落到披了鶴氅的肩膀上。
鬢間染了星霜的丞相微笑著看向自己的學生,直到後者啞口無言,默默地行了一禮。
“策論寫得不錯,”諸葛亮溫和地換了一個話題,“伯約去過崤山?”
薑維的思緒迅速被拽回這紙策論上,剛剛他表現得有點太不成熟了,現在總得慎重一點兒,回答得全麵些。
不過就在他準備開口,詳細敘述一下崤山地勢與幾條可分偏軍奇襲澠池魏軍的小路時,書童拿了一封信,跑了進來,打斷了這師徒二人接下來的談話。
這是一封諸葛喬送來的家信。
為了防止路上信件丟失,有泄密之嫌,這封信寫得並不詳儘,隻是泛泛地問父母親是否身體安好,幼弟如何,家中是否一切如舊。
這封信寫得情真意切,但隱隱帶了一點希望從襄樊調走的請求意味在裡麵。
這很不尋常。
但他看完之後沒準備發表什麼意見,隻是將信交給書童,要他送給後宅的少夫人。
阿姚大概是很希望看到這樣一封家信的,不管諸葛喬在信中是否提到她,隻要能看到他的筆跡,知道他平安如常,她就已經會激動得去拜一拜……
想到這裡,丞相波瀾不驚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略有些糾結的神情。
與其去拜王母,他想,還不如拜天天都能見到的……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