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並沒有因為出現的人是自己無比熟悉的愛人而卸下防備的動作。
他沾著些血色的眸子微微轉動, 和那雙幽秘的桃花眼對視了幾秒,然後才歎了口氣,抬手揮開周身棉絮般的灰黃霧霾, 朝那堆屍體走過去:“怎麼進來的?”
寧準的防護服上裹滿了灰塵血水和稀爛的肉泥,但他的麵孔仍稱得上乾淨,對比起黎漸川膿血橫流, 甚至缺少部分血肉的臉, 可以說是相當完整正常了。
隻是他渾身都濕淋淋的, 好像剛經曆過劇烈的運動,導致有種幾近脫水的虛弱感。
“XL研究所的‘裁決者之影’, 我從他肚子裡來。”
寧準沉沉喘著氣, 邊回答,邊從那具屍體的肚子裡爬出來。
屍體撕裂的腹腔內,一根根腸子猶如活蛇一般緩慢蠕動起來,纏住了他的雙腿, 似乎是在阻止他的離開。
黎漸川摟過他的腰, 手裡的木棍刺出,挑斷了那些屍腸,噴了滿地血汙。
兩人都沒躲。
眼下他們都是一身狼狽,說句臭氣熏天都不為過,潔癖之類的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寧準微側過臉, 盯著黎漸川幾乎露出白骨的臉頰看。
黎漸川拍拍他的後腰,低頭和他碰了碰額頭, 之前一直掛在寧準身上提著的心終於算是徹底吞回了肚子。
“多的幾顆眼球都爛光了。”寧準道。
黎漸川冷冷瞥他一眼:“嫌醜也得給我看著。拿上,跟著你老公。”
把手裡撐著的木棍往寧準掌心一塞,黎漸川走到旁邊,摸索一陣, 又從枯黃的矮草叢裡撿了根樹枝,拿來當拐杖。
他暫時還沒什麼關鍵線索,便帶著寧準繼續循著那道遙遙虛幻的哭聲往前。
兩個本來身強力壯的青年,此刻走上小路,拄著拐棍,倒像是兩個七老八十的小老頭。
“……這裡的情況更加不好,但我總感覺這片有點熟悉。”
一座座墓碑與墳塚從身旁掠過。
等到寧準省略了具體內容,言簡意賅地說完兩人分開後的遭遇,黎漸川也將彭婆婆的事和有關這裡的猜測講了一遍。
寧準靜靜聽著,神色間果然沒有半分驚訝。
“如果我沒有為了長生身上的怪物透支瞳術的能力,以致於視力下降,行動不便,那用一些毒,應該可以從安德莉亞的嘴裡撬出她被執法者吞了之後的經曆。”寧準輕聲道。
黎漸川忽略掉自己渾身上下由內而外的麻癢劇痛,壓著嗓子裡的血氣,沙啞道:“你是想說,所有破壞了沙漠上那些怪物的規則的人,被吞之後都會來這裡?”
他思考著這裡頭的關聯,繼續道:“確實很有可能。而且我們出現在這裡的方式也很可能都不一樣。我是摔落的,你是從屍體裡出來。在我第一次醒過來的那塊地方,還有一座墳,是從裡往外被挖開的,那是這裡唯一一座被挖開的墳墓。我檢查過,沒找到什麼重要線索,但有兩片女人崩斷的指甲。如果安德莉亞來過這裡的話,應該就是從那兒出來的。”
“既然她能離開這裡的,那這大概率不會是死局。”
“不一定。”寧準冰涼的目光從手邊的一座墓碑上擦過,道,“那座被挖開的墳墓墓誌銘是什麼?”
所有可能存在異常的線索和事物都刻進了黎漸川的腦子裡,他不需要去回憶,直接開口道:“‘帶上一把可愛的鑰匙,你打開房子,在那留下來的,未說出的,吹積成堆的雪中。你總是在挑選著鑰匙,靠著這奔突的血從你的眼,或你的嘴或你的耳朵’……”
“是策蘭的一首不太出名的詩。”
黎漸川動用他為數不多的文學藝術細胞,又重新審視了一遍這段過長的墓誌銘。
它看起來和這周遭其它的墓誌銘都有點微妙的不同,在晦澀之外,多了些活潑的詭異感。而且如果黎漸川沒記錯,這首詩就叫做《帶上一把可愛的鑰匙》。
……鑰匙?
黎漸川擰眉,就聽寧準道:“這些墓誌銘和墳墓,可能是關鍵。”
腳步一頓,寧準停在一座墓碑前,一麵端詳上麵的文字,一麵推測道:“不出意外,安德莉亞是來到這個空間的第一個人。按我和她的交手來看,她的腦域開發程度應該不高,不怎麼聰明。以你的計算對比看,這裡的時間流速和沙漠裡一致,安德莉亞能在很短的時間內離開這裡,找到破解方法的可能性最低。除此之外,她的快速離開還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的特殊能力恰好能克製這裡的怪異,另一種,就是她來到這裡時,這個空間還沒有‘活’過來。”
“而她,就是開啟這裡的那把可愛的鑰匙。”
“在這裡徹底複蘇前,她就利用一些能力離開了,沒有被你說的那些循環不休的核爆炸困住。而且作為鑰匙,她能再次開門離開這裡,也是正常的。”
寧準低聲說著,就像親眼所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