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征兆地。
像是突然爆發了一場強烈的大地震。
令人措手不及的顫動驟然襲來,桌椅頃刻翻倒,花瓶油畫砰砰墜地,天花板破碎砸落。
城堡在跳動搖晃!
整層挑高的一樓大廳好似有無形的歲月頹靡褪色,眨眼間就仿佛前進或是倒退了數十年,完全呈現出了一副腐朽崩塌的古舊姿態。
新漆的牆麵大片脫落,露出內裡斑駁滄桑的灰蒙,光亮的圓木乾癟變色,從最細窄處無聲衰爛。腳下昂貴的瓷磚也退換成了布滿灰塵與汙泥的大理石,在地震中不斷開裂崩壞,分割出凸起擠壓的巨大裂縫。
短短一兩秒間,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陷在了瘋狂的震動和詭異的腐朽中,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崩塌。
“小心!”
黎漸川抱著寧準,閃身避開一塊自穹頂落下的彩色玻璃,同時展臂一抓,扯下了破爛的餐桌桌布,飛快往自己身上裹。
伴隨著嘩啦一聲,大廳內的一扇窗戶也碎了。
彭婆婆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窗邊。
她收回砸出的紮滿碎玻璃的拳頭,頭也不回地跳出了窗戶。
這一係列的動作太快,她好像早就有了決斷,在這樣宛若天災降臨的時刻,沒有人能及時阻止她。
窗簾被她的身影掀飛一角,晨起的陽光穿透森林霧氣的阻隔,直直地射了進來,在臟汙的地板上烙下了一塊猙獰的光斑。
這個時候逃往城堡外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黎漸川盯了一眼亮著紅燈的大門,將防護服破損的可能令自己的身體見光的部分全部遮擋住,同時還將寧準綁到了背上,假裝保護他看似柔弱沒有戰鬥力的情人才是他扯桌布的主要目的。
“地震!是地震!”
拉德的尖叫像警報一樣遲鈍地響了起來:“救命!有沒有人!地震了,地震了——!”
他慌亂的爬動聲與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寧準突然道:“去二樓!”
黎漸川邊衝向窗口邊蒙住頭臉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卻忽地目光一凝——這樣劇烈的震動搖晃下,通往二樓的樓梯竟然還是完好的!
二樓以上好像完全不受這地震的影響,依舊如之前一般籠罩在一片晦暗深沉的黑暗中,安靜死寂,沒有絲毫晃動腐爛的跡象。
整個一樓和二樓仿佛以盤旋向上的樓梯為界限,割裂成了兩個空間與時間迥然不同的區域。一樓遭遇著崩塌與衰朽的詭異天災,二樓以上卻凝固在油畫般的安穩時空裡。
拉德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衝上樓梯,衝進了二樓濃重的陰影裡,仿佛被吞噬般刹那消失不見。
那仿佛是一張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但黎漸川顧不得這麼多了。
他對寧準的判斷沒有異議,當即掉頭,穩住身體,奔向樓梯。
另一邊,同樣聽到了寧準聲音的謝長生也躲開了一道霍然裂在腳底的地縫,朝著二樓搖搖晃晃地跑去。
但跑到一半,謝長生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腳步一頓,偏轉方向衝向了餐桌的另一邊,那裡軟癱著已經被震到了地上的完全失去意識的朱利安。
朱利安身上明顯有極大的秘密,謝長生不想放過這個關鍵線索。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穿牆而行,不一定非要走樓梯上二樓,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沒有尋常人那樣危險。
寧準看見謝長生轉向,就猜到了他的打算。
他沒有阻止,隻是高聲喊了句:“三小時內,二樓近一樓右手邊第二間!”
這是會合的地點和時間。
謝長生也是寧準的老隊友了,立即會意,晃了下手,便一把扛起了朱利安。
他沒有再試圖邁過一道道炸開在麵前的更深更寬的裂縫,而是迅疾後退,仰頭靠在了距離最近的牆麵上。
身形如水一般融化,趕在裂縫蔓延到腳邊前,謝長生連帶著朱利安的身體,一同沒入了牆體中。
“為什麼選那間?”
黎漸川敏銳地察覺出寧準報出的會合地點彆有深意。
巨大的轟鳴崩裂聲中,寧準低聲笑了下:“住那間,順利的話,今天晚上就是我們的主場了。”
黎漸川揚了揚眉,沒再多說什麼。
他三兩步躍過大廳內雜亂翻倒的障礙物,正準備一舉跳上樓梯,腳下的大地卻突然震動加劇。
前方與樓梯相接的地板被巨力推得霍然聳起,又轟地撕開,變成一道數米寬的巨縫。
儘管雙腿如樹根般牢牢紮在地上,但黎漸川仍被這股強力推得不由後退。
他迅速變換了姿勢。
虯結緊繃的力量高高提起,瞬時爆發,讓黎漸川由一隻矯健狂猛的獵豹刹那間變成了輕盈無聲的狸貓。
他順著一波裂到腳下的地底巨力,縱身而起,在半空中拉住頭頂懸著的水晶燈還剩一半的吊索,微妙地調整了高度,再次借力,一個旋身,蹬動碎裂的天花板,如離弦的箭般直接跨越樓梯,射向二樓半環形的長廊。
幾乎同時。
二樓死寂的黑暗突然變作了凝成實質的潮水,瘋狂翻湧奔流起來。
在迷眩的煙塵與空氣裡,在地震的轟鳴中,這黑暗回蕩起了呢喃低啞的嘶語。
震蕩的嘶語充斥著血腥的狂亂,像一根根無形的琴弦纏住了黎漸川跳動的心臟。
它們收縮勒緊,鼓噪著可怖的精神恐慌。
後腦如被重錘砸破,腦漿如被尖刀攪動。
耳膜與眼角同時一熱,有液體順著頸側與臉頰流下,濃重的甜腥味在鼻腔裡堆積,難以忍受的劇痛與突如其來的眩暈襲擊,令黎漸川失去了刹那的清醒意識。
渾身繃起的力量如鼓漲的氣球被突兀地戳了一針,頃刻泄了大半。
原本應該穩穩翻進二樓走廊的身體一歪,偏移了方向,即將墜落。
下方一樓的地板上好似早有預備一般,無聲地裂開了一道縫隙,仿佛猛獸的巨口,在等待著獵物的降落。
但黎漸川躍得足夠高。
千鈞一發之際,兩隻手突然甩起,同時抓住了二樓的樓梯扶手。
它們一隻青筋暴起,一隻修長蒼白。
寧準急促的喘息響在耳畔。
迷亂的嘶語像是被短促地驅逐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黎漸川霍然抬頭,深黑的眼瞳驀地迸發出了奇異的冰藍。
他迅速抹了把眼前的血汙,清理視野,將另一隻手也甩了上去,借助某種身體深處而來的力量,他猛地翻轉,攀上了二樓。
雙腳落地。
黎漸川毫不猶豫,直衝二樓房間走廊。
奔跑之餘,他回頭看了一眼。
二樓的黑暗潮水似乎原本針對的就不是他們,在他們掙脫之後,就越過了樓梯扶手,瘋了一樣撲下去,湧向震顫的一樓。
而一樓也在瞬間變了模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植物藤蔓瘋狂生長,從裂縫裡鑽出,攀爬,肆虐,如無數狂亂揮舞的觸手。好似隻有一瞬間,整個一樓大廳就都變成了一片原始森林,和二樓完全割斷。
瘋長的森林與黑暗的嘶語砰地衝撞在了一起。
一樓的空間有刹那的模糊,奇詭如扭曲的油畫,逸散出腐爛的氣息。
黎漸川眼底的冰藍閃爍,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場癲狂而詭異的戰爭。
這讓他心中的某種猜測懷疑變得更為堅實肯定。
這場戰爭眨眼就被甩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