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霍然睜眼,同寧準目光交換,兩人迅速收起矮桌上的線索,撲滅蠟燭,閃身來到了雜物間的門後。
但這狂亂恐慌的動靜並未在雜物間外停留。
它與鳴哨般的厲叫一起由遠及近,飛快地撲到了門前,然後又像是被什麼蜂擁追趕一般,急速逃亡,掠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但它們似乎注定無法獲得超脫的自由。
一道黏膩而洶湧的嘶吼聲在樓梯□□炸開來,鋪落下窒息而無聲的潮水,將所有聲息頃刻淹沒。
這一切快得令人恍惚,大約隻發生在短短十幾秒內。
黎漸川小心地貼過眼球,隔著門縫,朝外望去。
不知何時,三樓走廊上濃稠的黑暗變得淡了一些,雜物間前方通往閣樓的梯子旁亮起了一顆光芒昏沉的舊燈泡,它和窗簾下漏入的晨曦陽光應和著,熏蒸出一片塵埃飄蕩的光明區域。
區域中心似乎剛剛砸落過一團巨大而又混亂的陰影,堆積著潮濕的痕跡,仿佛大量的遊蛇在此分泌出了腹部腥臭的黏液。
這團陰影的邊緣漸漸有了明晰的形狀。
那是一條條蜿蜒交錯的痕跡,從光下爬向了走廊前方愈濃的漆黑。
視線轉動,黎漸川看向這些潮痕的儘頭。
走廊上仍占據絕大多數區域的黑暗能夠一定程度上阻隔他的目光,但卻無法完全地將它屏蔽。
朦朦朧朧間,在黎漸川的視線裡,這條幽長的走廊好像也忽然變成了一樓大廳那樣原始而又古舊的森林建築,地麵、天花板、牆壁全都攀附垂落著無數虯結的藤蔓。
這些藤蔓粗壯滑膩,纏繞扭曲,濕漉漉地裹著晶亮的液體,細小的枝葉遍布,使得它們看起來猶如一條條長滿倒刺的觸手,在細微而緩慢的蠕動中彰顯著病態的邪惡感。
它們匍匐著鋪滿了整條走廊,令這片空間看起來很是擁擠。
“他、他還活著嗎?”
突然,一道輕得好似蚊鳴的聲音在那些藤蔓間嘶啞響起,透著遲疑。
“誰?你是說埃裡文?”
另一道低低的聲音回道:“你完全不需要擔心這個,拉利莎,叛徒們的生命力通常都是很頑強的,他們至少可以支撐到在法庭上走完那套複雜的審判流程。”
“而且埃裡文之所以成為第二補給點裡的內奸,就是因為‘進化領主’和‘貪吃蛇’給了他足夠多的好處。相信我,就算我們在這場追捕中被攔腰撕成了破碎的腸子,他也會活得好好的。”
又有一些微弱的聲音道:“我真的想象不到會是埃裡文,他看起來完全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可他已經做了!”
“我想看看他醒來之後到底會怎樣解釋自己的背叛,當然,我是絕對不會相信被逼無奈、形勢所迫之類的謊言的。”
“嘿,你們小聲點,小心驚動那些外來者們!”
“不要天真了,補給點內出了這樣的事,你以為他們還會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躲在二樓房間?他們雖然有點愚蠢,但卻絕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沒錯,說不準他們早在幾十分鐘前就已經利用一樓的變故躲到了補給點的各個陰暗角落,像那些下水道裡的老鼠似的四處尋找著他們想要的食糧呢。不過我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們隻會在一樓、二樓或者窗外活動,三樓的所有房間都沒有窗戶,房門已經上了鎖,連我們都沒有鑰匙,他們如果出現在這裡,隻會和第一補給點那群隻會隱形的廢物一樣,暴露在光下就會無所遁形。”
一片片藤蔓觸手滑動扭結,黏液咕嘰,傳出越來越多絮絮的聲音。
這些聲音太低微太雜亂,隱約彙成了迷眩而狂亂的嘶語,讓全神貫注去偷聽的黎漸川再次感受到了大腦充血的腫脹銳痛,與眼球即將脫框而出的麻木驚懼。
但這混亂感沒有持續太久。
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它們:“好了,都靜一靜。怪異和叛徒已經將補給點鬨得一團亂,還有更多的行動在需要我們,不要在無用的閒話裡浪費太多時間。”
“拉利莎,多蘭斯基,你們兩個帶上埃裡文,跟著我。魯西科,將三樓和二樓的樓梯口都清理乾淨,其他人立刻返回審判處。”
這道聲音井井有條地安排著。
依照他的指示,一根十分粗壯的藤蔓鑽出那片幽暗的區域,沿著地板爬向了更遠處的樓梯口。
在這同時,又有兩根藤蔓從仿佛蛇類巢穴的黏液中浮出,它們的尖端分成了兩條更細小的觸須,觸須的頂部緩緩凸顯出人類手掌的形狀。
那四隻好似新生的手掌左右搖擺了幾下,就慢慢伸進了被眾多藤蔓覆蓋的地麵,進行了一陣黏膩的攪動。
攪動中,一具畸形古怪的身體被拉了上來。
這具身體的上半部分和任何一個普通男性都相差無幾,頂多是不夠健壯,略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肚腩,但整體來說尚且正常。
而從腰部往下,卻是充滿荒誕奇異的輪廓——它形似章魚的下半身,垂動著數條觸手般的藤蔓,被半透明的黏膜包裹著,滴滴答答地掉著拉絲的黏液——這完全超出了黎漸川理解的人類的範疇,它甚至比第二補給點的原住民疑似植物藤蔓還要令他感到詭異與惡心。
按照這些原住民們的說法,這似乎還是兩個相當強大的怪異給予這位叛徒的饋贈。
和完完全全的藤蔓模樣相比,這種饋贈好像隻是多了半個人身,難道說它饋贈的方向是人類化的程度?
黎漸川一邊留意著走廊的情形,一邊琢磨著。
“非常幸運,他隻是暈了。”
屬於拉利莎的那兩隻奇怪手掌纏繞到了埃裡文的脖頸上。
“很好。”
有聲音答道。
四隻手掌重新恢複成藤蔓觸手,將埃裡文一圈一圈捆起,包成了一隻肥碩的粽子。
它們把他高高舉起,隨清理好樓梯口的那根藤蔓一起彙進藤蔓浪潮裡,蠕動向前。
它們無聲地掠過一截又一截走廊,奔向老舊燈泡映照下那把通向閣樓的梯子。
藤蔓們不斷靠近,在一扇扇房門上留下潮濕的痕跡。
黎漸川退了半步,離開了房門的位置。
他肩側同樣在觀察著外麵的寧準也收回視線,輕輕靠回了牆壁。
密密麻麻的細長陰影封鎖了微亮的門縫,但門板卻似乎並沒有感受到太多重量,連一絲承重的弧度都未曾出現。
一股腥臭的窒悶感在房門附近一閃而過。
黎漸川暗自計算著時間。
在門縫的光亮重新恢複十來秒後,他微微傾身,想要再窺探一番第二補給點原住民們離去的蹤跡。
但就在他的右眼即將貼到門縫上時,他的心頭忽地驚悸一緊,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
黎漸川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這時,一隻溫度太過熟悉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胸口。
寧準的呼吸驀地落在了他的耳畔。
幾乎是同時,又好像是過了大約兩三秒,一根細長的藤蔓觸手閃電般突然從黎漸川方才觀察的位置鑽進了門縫裡,出現在了漆黑的雜物間內。
他在門縫內小範圍的搖擺探知了一圈,然後便在頂端裂開一道口子,緩緩擠出一顆布滿血絲的人類眼球。
藤蔓遊動起來,爬過雜物間內所有的角落,眼球骨碌碌轉動,掃視著那些足夠隱蔽的陰影。
它在書架、玩偶堆和燭台附近分彆停留了一會兒,就慢吞吞退離了雜物間,隻在門縫處殘留下一大灘腥臭陣陣的液體。
“有人來過,但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