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峰輕佻,眸光邪肆。
“你喜歡我。”她斷言道。
洞徹的目光沉靜又清明。
隻有他沉溺在這場盛大的話劇裡暗自竊喜,丟失自己。
“彆太自戀了。”他嗤笑不屑。
“行。”
她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麼濫好人,在被人這樣說後還能毫無芥蒂地像從前那樣對待他。
“你想當容器是嗎?如你所願。”
她朝門外走,關上門的瞬間,那張臉透過即將合上的縫隙冷冷吐出一句。
“是你自己的心亂了。”她說。
砰的一聲。
門合上了。
黑發男人的臉煞白得像是十月秋色的天,席卷起蕭瑟的涼風。
指節蜷縮進手心,修剪得齊整圓潤的指甲狠狠嵌入肉裡,竟也感到一絲痛感。
是的。
因為他的心思不再清白。
所以她無論說什麼,灌入他耳中都像是帶有曖昧氣息的柔情低語。
她的親昵、她的觸摸,都有理由。
他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竊取彆人釀好的熟透果實。
故作冷淡、內心卻又沾沾自喜。
今天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是想傷害她嗎?
他是想遠離她嗎?
不是。
他想告訴她,他愛她。
可那一瞬的厭惡已經給了他答案。
她不愛他。
連一絲悸動都沒有。
私底下,她的目光也是柔軟溫柔卻沒有愛意。
她向來都是清清白白。
隻有他沾染了潮濕的雨氣陷入泥濘,狼狽不堪地沉入潭底。
多可笑。
多可笑啊。
*
臥室的門成了兩人之間一道界限分明的分界線。
門外,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夫妻。
門裡,他們是毫不相乾的陌生人。
如蘇格蘭所願,那些脈脈溫情、那些柔聲關懷,全都在夏日的陽光下蒸騰成無形的水汽,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但他發現自己並不開心。
他也沒有撿回自己的自尊和高傲。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在她眼裡,他或許已經變成了一個覬覦有夫之婦的變態人渣吧。
他開始徹夜失眠。
凝視著昏夜中上下浮動的微塵,他後悔了。
得到後又失去,於是發現他已離不得她。
是他主動推開她的。
他活該。
他對自己這樣說。
後來是他主動向她道歉,還很彆扭地添了一句“彆誤會,我不喜歡你。”
像是此地無銀三百裡。
他在她淡淡的目光下幾乎無處遁形,就好像被扒了皮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自己的心也剖了出來,任人嘲笑觀賞。
蘇格蘭本以為她會說出什麼話來諷刺他。
但她沒有。
她隻是輕歎了一口氣,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意味。
溫柔又體貼,笑意浮現在她的臉上。
他的心又開始迸裂了,藏進了她給予的暖流。
“看在你比我小4歲的份上,我就大方原諒你啦。”她笑眯眯道。
和之前的態度無二。
又有點不一樣。
她開始更加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說話時再也不會亮晶晶地盯著他的眼睛看。
他心生失落,卻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已經是他說錯話後最好的結局了。
她還是會幫他修剪過長的頭發,會分享搞笑的事情逗他開心,會揪住他的骨節安撫失眠的他。
但就像他之前口無遮攔時說的。
她現在對他好。
隻是為了讓他安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8月24號,他被推進產房。
看著旁邊眼眶通紅的她,他的心思已不在身下被刀割開的肚子上,而是飄到了彆處。
這一刻。
她是在為他擔憂。
還是在想諸伏景光馬上就要回來了。
護士一巴掌下去,孩子的啼哭如小貓一樣嗚咽起來。
模糊的光暈朦朧眼底,他淡淡地笑了。
視線綣在她的臉上,而後落在她緊握住他的那隻手上。
她沒有先去看孩子。
所以。
對他,還是有那麼一點擔憂的吧。奈奈。
也或許她想親眼看著她最愛的人醒來。
但他下意識拒絕這種可能。
身體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擠他,他知道是諸伏景光回來了。
他沒有抵抗,闔眼陷入沉睡。
他好想好想,跟她在一起啊……
*
東京某一處無人街巷。
本該醉酒猝死的青年猛然睜開眼。
潮濕腥臭的雨巷。
雨滴淅淅瀝瀝落下。
微塵裡浮出泥濘的腥味。
冰涼的雨水滑過猩紅的眼眶,滑過咬緊的頜骨、顫抖的唇峰。
他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怔怔地看著自己嶄新的雙手。
腦部昏脹,身體混沌酸軟,他卻高興地笑了。
雨水混雜著彆的什麼晶瑩的東西一同流下。
他……
還想見她。
默默地,看著她就行。
*
另一邊。
諸伏景光醒了。
心愛的妻子喜極而泣。
他們在眾人的目光下相擁。
旁觀者卻不知道這具軀體已經換了一個靈魂。
諸伏景光親吻她驚顫的臉頰,在她耳邊喃喃著“我在”“我回來了”,努力想幫她找回這段時間失去的安全感。
她哭得不能自已,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哽咽抽搐,精疲力儘。
他心如刀割,那顆赤紅的心臟為她流出鮮血。
明明說好的,他要讓他的奈奈永遠幸福快樂的。
恨不得立刻抱緊她,將她細碎的嗚咽揉進懷裡,將她所有的哭泣含在喉中吞咽下去。
隻是他剛剛被打了麻醉,四肢仍舊無力。
他隻能讓揉摁親吻她的想法在腦中逡巡了一會兒便按捺不動。
被推入病房的路上,那雙貓眼的眸光在無人處變得複雜起來。
又氤氳著微微的寒意。
他已經知道了。
那個鳩占鵲巢的野鬼,叫蘇格蘭。
他……
也叫諸伏景光。
“他”是另一個時空的他。
在這個時空,“他”愛上了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