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個真相(1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7385 字 8個月前

季燕然要去的地方是一片低矮宅院,看著像是許家雜役的住處, 此時各房中已經陸續點起了燈, 廚房裡仍有人忙碌著, 前幾日在花園中遇到的那個小丫頭也在, 正蹲在院裡翻撿著鹹菜, 想讓它們再曬一個晚上的月亮。她嘴裡哼著細細的小調,嗓音是少女獨有的婉轉稚嫩, 很悅耳, 隻是沒唱兩句, 就被旁邊的大人嗬斥, 提醒她莫再出聲——十八山莊的所有厄運皆起於那恐怖童謠, 現在哪裡還敢再唱半句?以後還是連話都少說為妙。

小丫頭委屈地答應下來,端著空簸箕想回房, 卻看門口正站著兩人, 頓時眼睛一亮,又喜又怯地跑過來打招呼:“大哥哥。”

雲倚風看著她,笑道:“吃過飯了嗎?”

“嗯, 吃過了。”小丫頭扯了扯水紅襖子, 想讓自己看起來儘量漂亮一些,秀氣一些。她尚未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卻已經懵懂學會了憧憬世間美好,比如說雨露打濕的花, 潺潺流動的水,還有麵前白衣如雪, 人也如雪的大哥哥。

“你們是來找人的嗎?”

季燕然點頭:“鐘姑是不是住在這裡?”

“是,她是我娘呢。”小丫頭高興地說,“進來吧。”

雲倚風還記得這個名字,當初張瑞瑞的兄長張生生,在說自家妹妹最後失蹤的事情時,便提到了鐘姑。

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嬸,聽兩人說明來意後,有些忐忑不安:“是張大人要審問我嗎?”

“是不是張大人要審,大嬸也不必害怕。”雲倚風安慰,“隻需要將當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再回憶一遍就是了。”

鐘姑答應一聲,又仔細想了一會,方才道:“那天是六月初五,大老爺納了新人進門,要擺家宴,所以廚房裡頭忙得很。中午我正在院裡洗魚,就見瑞瑞滿頭大汗跑了進來,她性子乖巧又嘴甜,笑著和我打了聲招呼,又去廚房裡喝了好幾瓢水,看著渴壞了。”

喝完水後,張瑞瑞還幫鐘姑磨了刀,又切了幾盆菜,方才說要回去做活。

季燕然問:“繼續洗衣裳?”

“是啊。”鐘姑先是點頭,後頭卻又記起來另一件事,“對了,除了洗衣裳,好像還要去送香囊。”

許秋旺新納妾室,雖說已經是第十好幾回,算不得稀罕,但總歸也是一樁喜事,四兄弟們自然要送賀禮,袁氏便命繡娘們趕製了一批名貴的蜀錦香囊,好作為回禮分往各院。

“繡娘把這送香囊的活交給瑞瑞,應當也是出於好心,想讓她多得幾個賞錢,好貼補家用。”說著說著,鐘姑又忍不住歎氣,“那麼招人疼的一個丫頭,人人都喜歡她,可惜了,唉。”

山莊枯井裡挖出白骨的事情,早就已經紛揚傳開,雖然官府尚未明說那究竟是誰,但總會有各種猜測傳入耳中,再加上下午的時候,張生生也被衙役帶離了許家,這還不夠明顯嗎?先前總惋惜那丫頭鬼迷心竅,竟跟個無賴私奔了,現在卻又覺得,哪怕是真的私奔了呢,至少還安穩地活著,還能有回來的一天。

鐘姑用衣襟擦了擦眼淚,想多問兩句,卻又心慌不知該從何開口,直到兩人告辭離開,都還覺得頭腦昏沉,便隻抱著女兒,坐在床邊呆呆出神。倒是那小丫頭,靠在娘親懷裡,小聲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大哥哥說這山莊臟得很,倒了也沒什麼可惋惜的。”

她說得天真,鐘姑卻聽得心驚,以為是雲倚風教她這些話,便趕緊捂住女兒的嘴,叮囑她以後切莫再多言。

外頭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房中,雲倚風挑亮燈火,桌上攤著一張地圖——十八山莊的地圖。張瑞瑞那天若要送香囊,那按照規矩,就得從許二掌櫃許秋盛的院裡開始,再按輩分一家家輪下去,鐘姑未必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隻不過張生生地位不高,所以打聽不到更多的事情。

一籠香噴噴的包子被遞到眼前,薄皮大餡晶瑩剔透。

雲倚風:“……”

“吃點東西吧,彆餓肚子。”季燕然笑笑,“知道你嫌棄這山莊,是差人去外頭買來的,你愛吃的福鼎樓蝦仁湯包。”

雲倚風將地圖推到一邊,又洗乾淨手:“吃完飯後,王爺就能放我回客棧了?”

“吃完飯後,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就該回來了。”季燕然替他調好薑醋,“慢慢吃。”

福鼎樓距離十八山莊不遠,因此湯包依舊是燙的,在這種寒風蕭瑟的夜裡,恰好能溫暖空蕩蕩的胃。季燕然原本想接著討論案情,但見他一手拿著調羹,一手捏著筷子,低頭吃得分外認真專注,突然就又不想說了。

雲倚風將衣袖挽上去兩圈,露出一截細白手臂,先在鼓囊囊的湯麵皮上紮開一個小洞,待湯汁流出來後,再輕輕一吸一抿……蕭王殿下絲毫不覺得自己像土匪流氓,照舊大咧咧叉開腿反坐著椅子,看得肆無忌憚而又理直氣壯,時不時還要伸手過去,扯一扯那如錦緞般的冰涼墨發,活脫脫一個學堂裡的五歲搗蛋鬼,看到喜歡的、好看的人,就要衝過去騷擾一番,若能惹來對方一個白眼,心裡反而痛快得很。

俗稱手欠,打一頓就好了。

雲倚風放下筷子:“王爺對許秋意的供詞怎麼看?”

“嗯?”季燕然回神,“許秋意……有鬼。”

若說小廝李財與袁氏,尚且能稱得上沒見過世麵,可以靠著連嚇帶詐來套問真話,那許秋意就完全相反了。他是許家四掌櫃,走南闖北數十年,什麼場麵沒見過,什麼事情沒經曆過,斷不該因為袁氏一句指認,就二話不說承認罪行,連一絲遮掩的意圖也無。況且看許老太爺的反應,應當也是想保這個兒子的,說不定兩人還曾事先商量過,要讓死去的許秋旺扛了所有罪行。那究竟是因為什麼,許秋意竟會突然反口呢?

一般人都會猜測,他或許是懼怕那“血流成河”的預言,所以想乾脆躲進府衙大牢,免得稀裡糊塗被人暗殺。雖然聽起來有些道理,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在張瑞瑞背後,還埋藏有更多的秘密。

許秋意並不知道袁氏在大堂上都供認了什麼,所以隻能按照最壞的一種情況來做打算——假設她已經將殺人化屍的事和盤托出,包括自己在中間起的作用。這樣一來,擺在他麵前的就隻有兩條路,承認與不承認。

若承認,那官府就能順利結案,依照律法給每一個人定罪。

而若不承認,官府勢必要繼續盤查,尋找更多證據,尋找更多證人,直到完整拚接出六月初五到初六這兩天裡,所有發生過的事情。

雲倚風道:“他害怕我們繼續查下去,所以乾脆爽快攬下罪行,想把真相截斷在此處。”

“許秋意是老江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但這次失策了。”季燕然道,“不過倒不能說是因急生亂,更有可能是彆無他法,隻能孤注一擲來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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