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雲倚風身體虛弱,莫說是繼續試毒當藥人, 就連喝一口水都要吐掉大半, 眼看已是命懸一線, 偏偏還又鬨起了絕食。鬼刺因此狂躁震怒, 摔了滿屋子的花瓶器皿, 站在床邊氣得連手都在發抖,可到底是不敢硬掰開嘴往下灌, 怕一個不小心, 就把這單薄的身子骨捏碎了、把命捏沒了。如此折騰七八天後, 雲倚風雖彌留昏迷, 牙關卻仍死死咬著, 喂不進去半點水米,鬼刺實在無計可施, 隻有捶胸頓足, 將他暫時送離了迷蹤島。
雲倚風道:“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逍遙山莊。”
季燕然聽過這個名字:“風雨門的前身?”
雲倚風點頭:“莊主名叫甘勇,曾經身中劇毒, 被下屬抬到迷蹤島上求過醫, 所以一直將鬼刺視為救命恩人,對我也是有求必應。他是個不錯的人,豪爽健談,怕我在山莊裡待得不習慣, 還經常過來一起聊天。”
聊的都是江湖中事,或者就是聊當年那次中毒, 描述毒發時有多麼劇痛扭曲,生不如死,末了再大笑著稱讚幾句,說鬼刺果真醫術高強,藥到病除雲雲,言辭間自是欽佩有加。可甘勇所不知道的,當年他在毒發,雲倚風也在毒發,兩人間隻隔了薄薄一層牆壁,鬼刺每每在雲倚風身上試出好用的藥,便及時送往隔壁,這才有了所謂的“藥到病除”。
三年之後,甘勇金盆洗手,攜妻女回洞山老家生活,將逍遙山莊當做謝禮,留給了救命恩人的徒弟。
“再後來就有了風雨門。”雲倚風道,“鬼刺經常會派人過來,怕我死了,他就沒機會解毒了。不過幸好,我命夠硬,除了三不五時會毒發,倒也活得挺好,還遇到了王爺。”
季燕然看著他:“遇到我,好嗎?”
“好。”雲倚風點頭,“若再有一次機會,哪怕王爺不提血靈芝,我依舊願意前往寒霧城。”
季燕然的心再度“砰砰”跳起來,輕聲問:“為何?”
“以前的日子太苦,而王爺是個有趣的人。”雲倚風笑笑,“這一路、這些事,縹緲峰有雪,望星城有月,王城裡有花有酒,還去了一趟皇宮,總算不枉活過一場。”至於除“有趣”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理由,他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自己應當活不了太久,便也不打算再說了。
這一晚,雲倚風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隻記得將陳年舊事一並剖出後,心裡反而輕鬆了許多,而對麵那人也並沒有表現出格外的憐憫或者嫌惡,這更是讓他深深鬆了一口氣。房間裡的燭火又昏又暗,光跳著跳著,就把人跳困了。
季燕然替他蓋好被子,用拇指蹭著那白淨微涼的臉頰,良久,方才起身離去。
小院外,江淩飛與吳所思趕緊丟下手裡的瓜子,假裝四處看風景。
啊呀,月光如水,詩情畫意。
季燕然縱身躍上牆頭,須臾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吳所思疑惑發問:“王爺是沒有看見我們嗎?”
江淩飛思索片刻,篤定道:“定然是因為被雲門主趕出了臥房,怕丟人。”
畢竟話本裡都知道藏起衣服看洗澡,現實中卻連留宿一晚都不得。
這讓廣大書商情何以堪。
蕭王府顏麵無存啊,無存。
……
袁府客房裡,鬼刺正坐在桌邊,神叨叨擺弄著那一盤銀針,外頭卻“砰”一聲發出巨響。
守夜的藥童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隻眼睜睜看著屋門四分五裂,自是受驚不淺,趕忙衝進去看究竟。鬼刺被季燕然半拎起來,重重按在牆上,連呼吸都不暢了,翻著白眼打著手勢,示意眾弟子先下去。
“蕭王殿下!”白日裡那紅衫女子、也就是侍女蛛兒,大驚跪地求道,“你若殺了主人,公子就再也沒人能救了!”
鬼刺“嗬嗬”笑著,頭突然往後一縮,季燕然隻覺得手下一空,對方竟像擠扁後的紙片一般,從牆壁空隙裡敏捷地滑了出去,又站在原地一抖,將自己“嘎巴、嘎巴”地抖回了原形。
果真是個怪物。
“王爺深夜登門,是來替我那寶貝徒弟要解藥的嗎?”鬼刺轉了兩下脖子,衝他勾手,“來,我知道,我知道該怎麼拿到血靈芝。”他說得激動,眼底泛出老鼠般的亮光,上身一個勁往過湊,人也幾乎要攀爬上圓桌,“萬千屍骨、鮮血怨靈,這是什麼地方?是戰場啊!我那徒弟就是相中了王爺這一點,王爺可千萬不能辜負他,旁人沒這通天的本事,王爺卻有,想要讓血靈芝長出來,就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王爺一定有辦法的,你得替他想辦法啊!”
說著說著,一雙枯瘦的手直直伸過來,想要抓住季燕然,卻被對方冷冷一眼逼得停在半空,於是又嘿嘿乾笑起來。
蛛兒也在一邊磕頭道:“王爺,你就去打一場仗吧,沒有血靈芝,公子當真會死的。”她悲泣哀鳴著,額頭都要碰出血來,卻更顯得愚昧殘忍、自私而又瘋魔。
季燕然生平頭一回,硬生生看人看得心裡作嘔。他沒有再理會那滿臉是血的女人,隻對鬼刺冷冷道:“以後若再敢糾纏他——”
“王爺就要殺了我嗎?”鬼刺尖銳地打斷他,興奮地挫著手。
“雲兒沒有恢複之前,本王不會殺你。”季燕然道,“但那座迷蹤島,以及島上所有毒穀藥花,東南海軍在一天之內,便可用轟天炮徹底夷平。”
“你敢!”鬼刺厲聲叫出聲,笑容也僵硬在臉上,“你,你!”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離開,手止不住地哆嗦著:“我怎麼忘了,他是王爺,旁人沒辦法,可朝廷有轟天炮,有轟天炮的啊!”在屋內焦慮地轉了兩個圈,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撲到門口高聲叫嚷,“讓他們都滾回來!風雨門的,王城的,讓他們都給我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