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連滾帶爬出去送信,袁府的家丁也被嚇得不輕,趴在門口小心翼翼看了半天,心想這神醫也忒瘋了啊……三更半夜嚷嚷起來,嚇得人腿肚子都要抽筋。
季燕然回到王府後,又繞至客房看了一眼。雲倚風睡得正香,整個人陷在厚厚的被褥裡,桌上半盞油燈透過床紗,隻能模糊照出五官輪廓,睫毛乖乖地垂著,呼吸也安穩綿長。
汙穢橫生的一座島,瘋魔殘酷的一群人,光是聽那潦草輕淡的描述,他已經能感受到不見天日的窒息與壓抑。更何況還要拚了命地長大,沒有瘋、沒有死、沒有滿懷恨意,經曆過這世間最黑暗的事情,卻依舊生得光風霽月、溫柔和善。回想起初遇時隨口扯的“血靈芝”,蕭王殿下無聲歎氣,想要拍那時的自己一巴掌。
他又在床邊坐了片刻,直到外頭天快亮了,才走到外間,草草洗漱一把後,在軟榻上湊活睡了。
……
春日裡的暖陽透過窗戶,鳥鳴嘰喳。
雲倚風推開厚重的被子,覺得頭腦昏沉,他像是做了許多夢,五彩斑斕的,醒來卻一個都沒記住。胡亂踩著鞋去桌邊喝水,餘光不經意掃到外間,頓時狐疑地皺起眉。
那軟塌做工精巧,又是雕花又是鏤空,美人躺上去叫相得益彰,身形高大的蕭王殿下躺上去,像強占了喜鵲窩的一隻巨鷹,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快要將那鑲滿寶石的扶手踩下來。
雲倚風從地上撿起毯子,輕輕蓋回他身上。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順勢拉了一把。雲倚風猝不及防,腳下的鞋又滑,一屁股重重坐到了他肚子上。
“咳!”蕭王殿下睜開眼睛,“要吐血了。”
雲倚風淡定站起來:“今日要進宮嗎?”
“現在還早。”季燕然伸了個懶腰,“你再來睡會兒,我回去沐浴更衣,中午一道去宮裡吃飯。”
他說得輕鬆隨意,並且完全不打算解釋,身為王府的主人,為什麼明明有主院卻不回,偏要強行將自己塞進這小小一方貴妃榻上。
雲倚風一路目送他活動著脖子出了門。
又過了半個時辰,清月推門進來,納悶道:“咦,師父怎麼躺在軟榻上,沒回床上睡?”
雲倚風:“……”
這是你該管的事情嗎?
於是這個清晨,堂堂風雨門大弟子,被罰抄了一百遍“進屋之前要先敲門”。
規矩不立不行,萬一將來看到更不該看到的呢。
而就在清月抄得愁眉苦臉,胳膊酸痛之時,他不著調的師父卻正在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季燕然雖說嘴上不提,心裡到底還是心疼他的,雖不知要從何處下手彌補,但至少也能擺一桌酒菜,再從皇兄的私藏中拎出一壇好酒來。
李璟將德盛叫到自己麵前:“你覺得他們何時才能成親?”
德盛公公敏銳抓住了重點,答曰,何時成親其實不重要,按照蕭王殿下的脾氣,成親了隻會更慣著,這宮裡怕是會常來。
李璟撐住額頭:“算了,當朕沒問。”
吃罷飯後,季燕然又帶著雲倚風,去給幾位老太妃請安——說是請安,其實也就是坐一坐喝杯茶,再順便聊上幾句。他三歲就顯露出頑劣天性,加之又有外族血統,自然不會被當成儲君人選,遠離了這後宮最大的紛爭,反倒混了個好人緣,被送出宮的那年,光各宮的禮物就拉了三輛車。
而今時今日,太妃們連勾心鬥角的樂趣都沒了,成日裡待在後宮吃齋念佛,一個個正悶得慌。見到季燕然與雲倚風二人,自是笑得合不攏嘴,張羅著又是好茶又是好點心,拉著手就不舍得鬆,因沒能將人留下吃飯,還生了好一場氣。
出宮時,天邊掛滿了紅色的雲,漂亮極了。
雲倚風道:“多謝。”
季燕然笑笑:“你今日可答應了,往後會常去看她們。”
來自長輩們的熱情與關懷,他先前其實是有些招架不住的,回回家宴時、請安時,都是匆匆敷衍過了,便想著法子要溜走。可那偏偏又是雲倚風最陌生的、最渴求的,畢竟誰小時候,不想有個娘親在身邊疼呢?他也直到昨晚才反應過來,為何在縹緲峰時,雲倚風會那麼依賴玉嬸,甚至心心念念,惦記著要將她遷往王城。
他不能替他找回童年,但至少能讓他感受到幾分有長輩疼的滋味。
“王爺。”王府侍衛上前,低聲稟道,“方才接到消息,袁侍郎府中有動靜了。”
一群鬼鬼祟祟的江湖中人,再度出現在了袁遠思的書房裡,所有下人都被遣散,隻有家丁銅牆鐵壁般圍在院外,顯然是在密謀些什麼。
“那群人聲音極小,幾乎是貼近耳語,因此隻隱約聽到了幾句話。”侍衛道,“似乎袁侍郎要花一大筆銀子,從那群人手裡買一張藏寶圖。”
“袁遠思要找藏寶圖?”季燕然聽得莫名其妙。
雲倚風想了片刻,突然道:“該不會是要找孜川秘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