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新時空(1 / 2)

八十年代錦鯉運 金麵佛 38933 字 7個月前

作者有話要說:  林蕊哪裡還會顧得上回家吃晚飯。

她打了個電話回飯店,借口要跟朋友一塊兒出去玩,拖著蘇木去找林主席單位所在地。

時代變化太快,30年的時間足夠讓江州滄海桑田。

真正意義上的滄海桑田,因為培訓中心現在是一大片蘆葦塘蕩子。

不何半仙伸出手,捉住林蕊的手腕搭了回脈,然後點點頭:“莫慌,等我給她紮兩針就好。”

去給隔壁床掛水的護士見到何半仙,警惕地瞪著他手上的銀針:“你誰啊,到這兒乾什麼?”

不倫不類的,瞧著就不像是個正經人。

林鑫趕緊解釋:“這是我們請的老醫生。”

“那不行。”護士原則性極強,“說了你們不愛聽,可要是紮出個什麼好歹來,這責任算誰的?”

林鑫好說歹說:“我們不賴責任給你們,我妹妹現在已經沒事了。”

“既然沒事,那你們出院吧。”護士嘴巴努努示意外頭外頭,“一堆人等著沒地方躺呢。”

林蕊掙紮著坐起身:“姐,我們回家,我不喜歡醫院。”

醫院裡頭老是有種說不清的怪味道,她聞著不舒服。

林鑫趕緊扶住妹妹:“慢點兒,姐帶你回家。”

急診室外頭空蕩蕩的,舅舅去手術室外麵守著了。根生叔叔的本家兄弟自覺做不了主,一定要拉著舅舅陪他。

林蕊再一次跟姐姐強調:“幸虧媽媽考上了醫專。”

不然受苦受難的,就要變成她們姐妹。

芬妮沒有跟上車,因為家中的母親跟小弟弟還要人照應。

可是林蕊總覺得芬妮是不願意麵對這樣的父親。

斬斷三根手指頭抵罰款算什麼?如果他就此殘疾了,以後還不是他老婆孩子受罪。

盧定安跑到醫院外頭找了車,幫忙安置林蕊坐上去。

林蕊的腦袋暈暈乎乎的,靠著她姐的肩膀,一路都在抱怨:“他就是自私自利。明明沒有能力再要一個孩子,還非得拖著老婆女兒跳火坑。”

大清朝都亡了多少年,到底誰有皇位能給兒子繼承啊?

再說人家有皇室的,英國還是女王呢。

林蕊眼皮發沉,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夭壽喲,她的知了猴,她的小龍蝦。

她還指望打開江州夜市市場,好好發筆財呢!

第十八章 又見大白鵝

林蕊的發財大計就此泡湯。

出師未捷身先死,身體果然是革命的本錢。她悲催地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每天都得挨銀針紮。

蘇木趴在床邊愁眉苦臉:“你怎麼又犯病了?我走的時候不是已經好了麼。”

不然他師父哪裡放心丟下蕊蕊,帶著他高高興興地跑去香港打秋風。

林蕊鬱悶地撓枕頭,無語問蒼天。

她哪兒知道啊。從她記事開始,她印象中她媽除了神經衰弱睡不好以外,吃嘛嘛香,體檢報告相當漂亮。

就連那個睡不好的毛病,在她媽成功覓得愛情第二春之後,也不藥而愈。

當時酸的她哦,果然誰是誰的藥。

林蕊垮下臉,恨恨地抱怨:“誰會砍自己的手指頭啊!”

彆說三千塊了,三個億她都不會對自己動刀。

電視機開著,正在播放《西遊記》,妖怪抓了唐僧要吃他的肉,好長生不老。

蘇木轉頭看了眼電視,皺起眉毛:“我倒是覺得,我如果是唐僧的話,我就割自己身上一塊肉吃了,就不用上西天取經去。”

林蕊愣了下:“這主意不錯。”

蘇木大喜過望:“蕊蕊,我也割塊肉給你吃,咱們一塊兒長生不老。”

林蕊想到那三根血淋淋的手指頭,立刻惡心得不行:“我不要。”

恐怕短期內,她都得茹素了。

她看著妖怪被孫悟空打得慘不忍睹,搖搖頭感慨:“多傻啊,吃唐僧肉真能長生不老?它們誰見過?”

妖怪都是天庭捅下的簍子,他們自己不收拾,專門讓唐僧師徒做白工。估計吃唐僧肉長生不老的謠言,就是天庭傳出來的。

師徒四人搞不定,反而還得上天庭去求神仙老爺屈尊紆貴,下凡解決問題。

果然地位越高越不要臉。

沒背景的普通妖怪即使沒傷過人命,也被孫悟空一金箍棒打死拉倒。

有靠山的妖魔鬼怪,手上沾了再多人血,也就是被不輕不重地申斥兩句,繼續回天上跟著靠山肆無忌憚。

蘇木點頭:“還是咱們這兒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再大的官,該槍斃的還得槍斃。”

屋子外頭傳來腳步聲,然後是鑰匙插進門鎖中轉動的聲音。蘇木趕緊關電視機,鄭雲嬢嬢不讓蕊蕊躺在床上看電視。

房門開了,林母招呼客人進屋:“芬妮,你來就來,你帶什麼東西。”

“我媽給蕊蕊的,讓蕊蕊好好補身體。”

林蕊聽到屋外傳來的鵝叫,目瞪口呆。她轉過頭看蘇木,後者也是瞠目結舌,跟林蕊麵麵相覷。

這是什麼動靜?

林蕊趕緊跳下床,奔到門簾旁看動靜。

她驚呆了。芬妮竟然將她家那隻彪悍的大白鵝給拎來了。

此刻的鵝大爺哪裡有前兩日的囂張,蔫頭耷腦,模樣兒分外淒慘。

芬妮抬頭看林蕊,臉上滿是愧疚:“蕊蕊,對不起,是我們家害了你。”

要不是她爸操刀剁下手指頭,蕊蕊也不會犯病。現在連鄭鵬都生她的氣,見到麵直接扭過頭,不樂意搭理她一聲。

他們家出錢又出力,現在還幫忙伺候坐月子的人呢。合著就該被這麼報答?

林母趕緊安慰芬妮:“說什麼怪話呢。蕊蕊身體不好,誰也不想的。蕊蕊,你過來,跟芬妮說沒事兒。”

林蕊的注意力還放在那隻大白鵝上,結結巴巴道:“你……你把它抓來乾嘛?”

讓她揍大白鵝一頓,好給她出氣?

就算這輩子她穿小了,她眼下也是個十四歲的大姑娘好不好?他們到底以為她幾歲啊?

芬妮抿抿嘴,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給你吃的。”

本來她媽是打算在家裡殺好了再帶過來。

隻是現在眼下天還熱,她媽又擔心鵝肉送到城裡頭有味兒了,所以索性將活鵝送上來,讓林蕊現殺現吃。

林蕊立刻捂住嘴巴,揮揮手:“拿走拿走。”

開什麼玩笑,她才不要吃肉。

她敢打這隻鵝的主意,鵝大爺能在夢中追殺她到死!

林母也不肯收:“拿回去,這鵝是你媽養了年底換錢過年的。”

她看著小白桶裡頭碼放著的鵝蛋,更是皺眉,“眼下正是你媽需要營養的時候,你留著給你媽下奶才是真的。”

鵝蛋營養雖然豐富,但草腥味重,口感遠不及雞蛋跟鴨蛋,市場上基本沒人賣。

芬妮堅持不肯拎走大白鵝跟鵝蛋,借口還要去醫院照顧她爸爸,抬腳就要走。

“行了,人都到家裡了還不吃飯?”林母趕緊拉住芬妮,“先吃飯再說。”

她抬頭看蘇木,“你師父呢?喊他來家吃飯,彆湊合著又隨便塞點什麼”

“師父一早就出城了,給什麼秘書長看祖墳。”蘇木一聽到吃飯就兩眼冒光,“嬢嬢,我們中午吃什麼啊。”

林母瞧見蘇木的樣子就好笑,伸手拿起圍裙係在腰上,從籃子裡頭翻出娘家弟弟捎來的西紅柿跟雞蛋。

“吃什麼啊,給你們做西紅柿雞蛋打鹵麵。雞蛋跟西紅柿都足足的。”

下午她要趕火車去外地參加培訓班,現在起煤爐也來不及。

好在對門王奶奶燒開水,煤爐沒熄滅,林母再加個煤球進去,就能直接熱鍋炒西紅柿做鹵子了。

芬妮突然間反應過來,趕緊從身上背著的包中翻出個鋁飯盒:“這個,知了猴,今天早上我才炒的。”

飯盒裡頭全是油亮的知了猴,跟林蕊想象中的蟬蛹不一樣,已經成知了形狀了,身上焦黃發黑。

她試探性伸出手,拈了隻放進嘴裡頭,焦香可口,果然味道有點兒像瘦豬肉。

林母伸過頭看了眼,笑道:“你就帶這個好了,還費那麼大的勁,拎隻鵝上來。”

她將知了猴倒進鐵鍋中,又乾辣椒翻炒一回,香氣更濃鬱了。

王奶奶出門去接水,聞到味兒立刻笑:“哎喲,有陣子沒吃這東西了,果然香。”

林母趕緊要端碗給王奶奶嘗嘗。

王奶奶立刻擺手:“夠了夠了,我吃一隻嘗嘗味道就好。你這媽媽啊,拿女兒的東西大方。人家可是給蕊蕊吃的。”

林母哈哈大笑:“可不是,媽還能白當啊,肯定得沾沾女兒的光。”

打鹵麵出鍋,香氣四溢,配上椒鹽知了猴還有酸黃瓜,味道沒話說。

林蕊這幾天都蔫蔫的,吃飯不香。此刻胃口大開,呼呼啦啦地就乾掉了一大碗麵條。

林母高興得很:“還是芬妮來得好,看,蕊蕊吃飯都香了。”

她摸出把鑰匙遞給芬妮,“拿著,我們家煤爐的櫃子你看到唻。嬢嬢下午要出差,以後你自己過來給你爸爸燒飯。油鹽什麼的,你自己拿著用,到時候把鍋洗乾淨就好。”

芬妮趕緊推辭:“不了,我爸吃醫院病號餐就好,哪裡能麻煩嬢嬢。”

林母笑了:“麻煩我什麼,我又不伺候,你還得自己動手。”

她轉頭看正津津有味吃知了猴的小女兒,“吃飽沒有?飽了就去看你根生叔叔吧。”

林蕊抬眼看外頭的太陽,直接搖頭。

她才不傻呢,大暑假的,她寧願待在家裡看《西遊記》。

林母點點頭,伸手收拾碗筷:“行,那你就在家學習吧,你姐一會兒回來。”

林蕊嚇得立刻起身,連連擺手:“不不不,我跟你一塊兒去看芬妮爸爸吧。”

她忽閃著大眼睛,一臉真誠,“身為晚輩,這是最基本的禮節。我得告訴叔叔我沒事,不然他會擔心的。”

林母伸手拽了下女兒的小辮子。

小丫頭片子,她肚子裡頭出來的,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彆光想著玩,好好學習!”

蘇木極有眼力勁兒地幫忙刷洗乾淨碗筷,然後跟著林家母女一塊兒出門。

他瞅著林母手中的大白鵝,偷偷問林蕊:“嬢嬢乾嘛呢?”

芬妮也緊張不已:“嬢嬢,這鵝我不會再帶走的。”

“你帶走也沒地方擺。”林母無奈,“我總不能讓你帶著鵝去醫院吧。”

那醫生護士還不得崩潰。鄉下人給醫生送雞送雞蛋的見過,大白鵝恐怕還是頭一遭。

林母拎著蛇皮口袋,一路穿過巷子走到鹵菜店門口,朝裡頭喊:“劉師傅在不?給你送好東西來了。”

頭戴白帽子,身穿連身圍裙的鹵菜店大師傅從後麵出來,看到林母就笑:“鄭醫生這是給我送什麼好東西來啦?”

“我娘家養的大白鵝,怎麼樣,毛色漂亮吧。純散養的,沒喂過一天飼料。肉不用說,香著呢。”

劉師傅從蛇皮口袋中抓出大白鵝,看著點點頭:“養的不錯啊。”

“那當然。要不是我臨時接到通知,馬上接著趕火車去,我還不找你呢。剛好燒一鍋,直接吃了。”林母歎氣,“現在隻好問你要不要唻。”

劉師傅點點頭:“行,正好鹽水鵝賣的不錯。這隻我要了,就按店裡頭的進貨價,你看行不?”

林母笑道:“怎麼不行啊,不信你的話,我第一個就想到找你幫忙啊。”

現在江州豬肉一塊五一斤,江州老鵝名聲在外,鵝肉的價格比雞鴨要貴一些,十五斤重的大白鵝賣了十一塊錢。

林母摸摸芬妮的腦袋,笑道:“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輕鬆多了?不然我還怕售票員不讓咱們上公交車呢。”

芬妮捏著十一塊錢,抿住嘴巴低下頭,沉默不語。

林蕊覺得言傳身教的說法真沒錯。上輩子她媽擅長做工會工作,肯定就是從自己媽身上學的。

林母帶著三個孩子乘公交,拉著芬妮坐自己旁邊,輕聲細語道:“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媽媽不愛你跟姐姐?”

公交車窗戶開著,外頭傳來知了的鳴叫。

林蔭道的碧蔭掩蓋著芬妮的臉,她喃喃道:“他們不覺得累嗎?”

林母笑了,光斑在她白皙明亮的臉上跳躍:“怎麼不累,養兒方知父母恩。生孩子是這世上最虧本的事。”

“那他們為什麼還要生?我跟姐姐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林母輕輕摸著芬妮的腦袋,柔聲道:“我爺爺去的早,我奶奶拉扯我爸爸,好不容易活下來。當時村裡頭還有個小媳婦,肚子裡頭懷著孩子,丈夫沒了。等生下來看是個女兒,族裡頭就搶了她家的房子跟田地,把她們娘兒倆趕走了。”

“現在又不是舊社會,都八十年代,要進21世紀了。”

林母微微地笑:“可是人的觀念總要落後一段時間。再過十年二十年,說不定觀念才能完全轉過來。”

芬妮絕望地閉上眼睛:“那我得等到那個時候嗎?”

林母笑了:“你改變不了可以離開。你明年不是要中考了麼,好好學習,爭取考出來,以後自己掙錢過日子,不挑河工。”

林蕊一直豎起耳朵聽,聞聲好奇地問蘇木:“什麼挑河工?”

蘇木連連擺手,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那個叫苦啊,肩膀都要挑塌了的。”

現在機械操作還不發達,圩埂需要人力一擔土一擔土的硬挑上去。百八十斤重的土石放在籮筐中,全靠人力來運輸。

圩區的農民,以公社為單位,家家戶戶都得出壯勞力挑河工。

被挑中的人,個個都覺得生不如死。分田到戶後,家裡頭有餘錢的,就想辦法從外頭雇人替工。

何半仙有時風光懷中揣著鈔票吃香的喝辣的,有時候落魄連飯都吃不上。早幾年,他還有把子力氣時,雄赳赳氣昂昂地去給人替過工。

乾了一天,他直接趴下,連大隊供應的臘肉飯都沒辦法喚醒他的活力。

這錢不能掙,不等掙到手,他就要活活累死了。

蘇木拍著胸口慶幸:“虧得我不用挑河工。”

林蕊瞪大眼睛,失聲道:“可是芬妮是女孩子啊。”

男女有彆是天生的,氣力大不一樣。她怎麼能挑的動那麼重的土石。

蘇木搖搖頭:“那沒辦法,都是按家按戶算的。不過你舅舅是光榮的人民解放軍,可以免於勞役。”

他看了眼林蕊,老氣橫秋道,“你也就是命好,要不是城市居民,你初中畢業了照樣得去挑河工。”

反正按照蕊蕊的成績,升學應該沒啥指望。

林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滾蛋!”

學渣有學渣的尊嚴,輪不到他一個小神棍來嘲笑。

難怪她媽上輩子壓根就沒再提過這個人!

林蕊感慨萬千:“這麼一大片地,就這麼荒著,真可惜。”

應該搞養殖的,這種蘆葦蕩子,養螃蟹養龍蝦,養魚都好啊。

就好比地頭種起莊稼來,雜草才不會叢生。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興奮地拉著蘇木的手,比劃給他看:“咱們養出來了之後,可以沿著五步河將東西拖出去呀。”

這都已經是蘆葦蕩子了,就彆填起來了,直接再挖深一些。

林母歎氣:“這可沒個準兒,得到了那邊才曉得具體日期。到時候我會打電話到廠裡告訴你爸的。”

一大三小四個人進了外科病房,俱都愣住。

床邊椅子上坐著的人,可不是老太麼。

母女倆麵麵相覷,老太怎麼來了?

老太耳朵上掛著白口罩,將眼睛以下的臉擋得嚴嚴實實,正跟躺在病床上發呆的根生叔叔說話:“你莫要講鬼話,你怨誰啊,你誰也怨不上。”

根生叔叔氣鼓鼓的:“天要下雨女人要生孩子,憑什麼不讓生?嗬,他們自己生夠了,跑到外國去生了,就不讓老百姓生。”

林蕊聽了挺樂嗬,沒想到根生叔叔消息還挺靈通,居然都知道生子移民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還有遊戲公司大佬直接找後宮群代孕生孩子炫耀呢。

蘇木跟林蕊咬耳朵。現在香港的大陸人特彆多,他師伯好多信眾都是從大陸過去的,個個來頭不小。

病床邊上,老太皺眉:“又說怪話。我們那會兒倒是叉開來讓生呢。養的活有幾個?你自己看看,你媽生了幾個?八個!活下來幾個?連你在內三個。

你小名叫什麼?桶娃。為個啥?生下來的時候,你老娘把你按在尿桶想悶死,你沒死成。”

林蕊一下子沒憋住,“噗嗤”笑出聲。她立刻捂住嘴巴,她真不是故意的。

根生叔叔抬頭看到林母跟三個孩子,頓時臉紅得跟火燒一樣。

芬妮捏著口袋裡的十一塊錢,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

林母快步走到病床邊,忍不住埋怨老太:“奶奶你上來怎麼都不跟我講一聲啊。”

要是提前知道,她起碼還好安排一下。

老太擺擺手:“跟你說什麼,我又不是來看你的。我跟你弟弟車來的,看過他就回去。”

說著,她伸手指著根生叔叔,“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病房門開了,林鑫手上拎著暖水壺進來,看到老太也是一愣:“太太,你什麼時候來的?”

老太一雙小腳,根本走不得路。

從鄭家村到醫院這麼遠,就是有車子,她肯定也吃了好大的苦頭。

火車快要出發了,林母不能耽擱。

她趕緊從包裡摸出五十塊錢塞到大女兒手上,叮囑道:“鑫鑫,媽要出差。你照應好太太啊。”

說著,她拎起箱子匆匆出病房門。

林鑫從床頭櫃上拿了隻洗好的葡萄,剝了皮,笑眯眯地送到老太嘴裡頭:“太太,甜不甜啊?”

“怎麼不甜。”老太嗔了重外孫女兒一眼,歎氣道,“你們是趕上好時候,泡在蜜水裡頭長大噢。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哪裡能上學堂看書識字啊。嗬,手指頭斷了還有先生給接起來?想得美,爛手爛腳拉倒。”

根生叔叔的手指頭又接上了。

那位剛下飛機的孫教授,從晚上十一點鐘上台,一直站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鐘,終於將三根手指頭全給接回來。

完了人家也沒能休息,直接累到在病床上了。

老太瞪眼:“你好大的能耐。人家教授累出個好歹來,你賠得起?”

根生叔叔臉紅脖子粗:“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三千塊,嘴皮子上下一搭,政府是他家開的,比鬼子進村還狠。”

“你曉得鬼子進村是啥樣?在鬼子麵前動刀,人家一刺刀就戳個透心對穿。”

老太丁點兒也不慣著根生叔叔,“你超生你有理?有兩個還要再養一個。國家政策哪裡不對?是像你媽那樣生下來養不活悶死好,還是一開始就不生好?”

她狠狠地瞪了眼床上的病人,“你們都是老爺,不管家裡頭死活的。你媽悶你的時候,人都是木的。心裡頭有多苦,你曉得?”

根生叔叔被老太太擠兌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冒出一句,“我自個兒養孩子,養得好養不好都是我自家的事情,憑什麼罰我款。”

“你自家的事?你好大的口氣啊。”老太說話硬的很,“學校是你建的?給娃娃打預防針的醫生是你培養的?國家養這麼多人,哪裡不要錢?沒國家,你現在還不是跟四奶奶我一樣,是個睜眼瞎,一個大字不識。”

根生叔叔不服氣:“國家說要罰這麼多錢啊?中央政府下命令來,我砸鍋賣鐵都沒二話。”

“你想的倒是挺美的。”老太搖頭,“國家這麼大,領導事情這麼多,能一個個給你管過來?”

老人苦口婆心,“不錯了,根生,人要多念著好,不能光盯著拐處。三千塊錢是不少,可你國家收你的地沒有?斷你的口糧沒?”

根生叔叔冷笑:“三千塊錢,還不曉得進誰的腰包呢。我為國家做貢獻我願意,要我養貪官,我可不樂意。”

“進誰的腰包?咱們村上小學的先生們誰給發工資?除了一位陳校長是正式老師外,其他的,可都是鎮政府發錢。沒這些先生,鄭家村的娃娃到哪兒上學去?”

老太太歎著氣,“抓大放小,多看看好處。你自個兒想想,這些年來日子是不是越過越好?不能光跟旁人比,也要跟自己過去比。做人啊,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

她拄著拐杖站起身,“好了,人看過了,該講的話也講過了,我回家去了。”

林蕊趕緊攔下老太:“不行,太太,你都來了江州,怎麼能就這樣走啊,怎麼也該好好住兩天。”

江州曆經幾朝,好吃好玩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眼下放暑假,她跟姐姐都有空,必須得帶著老太到處玩遍。

老太癟著嘴巴笑,示意重外孫女兒看她的腳:“老太哪裡能玩啊,老太都走不了路的。就看看你們的腳,老太也要記共產黨一輩子的恩德。”

林家姐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老太太就這麼回去。

林蕊靈機一動:“舅舅還沒回來呢,你現在怎麼走?咱們就趁著舅舅去辦事的時間,出去逛逛好嗎?”

工人醫院在市中心,旁邊是江州百貨大廈。

她們推著太太先逛百貨商店,給太太買件新褂子。然後再去旁邊的工人電影院看電影,今天有新片子上映。接著到對街的百年老店吃晚飯,嘗嘗招牌菜。

老太太樂嗬嗬地擺擺手:“我在來的車上看到外頭的大樓就高興得很。我老太婆也能活到今天,足了!”

病房門被推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帶著一堆年輕醫生進來,聞聲笑道:“老嬸嬸,你可不能知足。還得好好活,起碼活個長命百歲,讓兒孫好好孝順你。”

老太立刻拄著拐杖要站起來給醫生鞠躬:“我這孫子不懂事,給教授你們添麻煩了。”

孫教授趕緊躬下身子攙扶:“哎喲,老嬸嬸,你可彆折煞我。我這條命還是你救的呢。”

她轉過頭,笑著拍老太的肩膀,示意手下的徒子徒孫,“我上乾校被關起來的時候,是我老嬸嬸給我送的飯,送的草藥。我這雙手還能動,全是老嬸嬸的功勞。”

林蕊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沒想到老太人脈居然這樣廣,居然能在自己都過得苦巴巴時,還能施惠於旁。

蘇木拉著林蕊到邊上咬耳朵,語氣絲毫不掩飾得意:“草藥是我師父給的,祖傳的,骨頭碎成啥樣都能接好。”

林蕊稀罕極了,沒想到她乾爺爺竟然跟鄭家跟孫教授,還有這層淵源。

這信息量有點兒大。

跟著孫教授的副主任醫生聽了老師的話,趕緊接腔:“我們一定會仔細留意陳根生師傅的手。”

“是要好好觀察,斷指再植重點看血運供應情況。一旦血運不順暢,接上去的手指頭還是要掉的,後麵還要看神經修複跟骨頭生長的狀況。隨著工業化發展,以後類似的病人會越來越多,你們要好好學習每一個病例。”

孫教授滿臉嚴肅地看根生叔叔,“你彆以為手指頭斷了能再接回頭,以後再給我來這一套。下次再這樣,就不管你了。”

老太也接話:“對,不管他,專門給大夫添亂。”

她拍著孫教授的手,“教授啊,我不耽誤你忙了。你要是有空,隨時歡迎你到我們鄭家村去玩。我老太婆先回去了啊。”

林鑫趕緊攙扶老太:“太太,有輪椅,我們就去逛逛商場吧。”

老太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出來這麼久,你外公外婆還有舅媽肯定急得慌。我早點兒回到他們眼皮底下,他們才安心。”

孫教授一麵看手下醫生開的醫囑,一麵笑:“還是老嬸嬸你福氣大,兒孫都孝順。”

無論林蕊如何撒嬌耍賴,老太始終笑眯眯的,就是不肯去逛商場上電影院。

查房隊伍尾端綴著的年輕醫生,伸手示意林鑫到他旁邊,壓低聲音道:“彆傻了,直接帶老太去小禮堂,馬上放《白求恩大夫》。”

等到電影放完,天也差不多黑了。老太不就得留住一晚上了麼。

林鑫交了押金,從護士站借來輛輪椅,將老太直接推到小禮堂中。

聽說電影是免費的,老太倒是同意去看看。

白求恩大夫可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是大大的好人。

上下電梯的時候,老太還感慨:“看看,現在日子多好哦。以前哪裡能想到這麼個盒子,就這樣按一下,說上去就上去,說下來就下來。我啊,成了劉姥姥,一頭跑進了大觀園。”

小禮堂門口沒人檢票,進去看電影的基本上都是醫院的年輕醫護人員跟實習生。

誰來了,去第一排桌子邊,在名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簽字就行。

林鑫將老太推到後麵。

旁邊的年輕醫生不明就裡,大約將老人當成醫院的老專家了,趕緊幫忙,把她調整到中間位置上。

老太連連擺手:“莫要,你們看,好好學習白求恩大夫的精神。”

林蕊在邊上憋著笑,心道這下子,醫生肯定更加以為老太是老前輩了。

電影的畫質並不好。據說這片子六十年代中期就拍好了,但因為文.革,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允許上映。

林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影,眼睛時不時就瞥到老太身上,生怕老人家會覺得無聊。

不想老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從頭到尾都沒打盹的時候。

等到電影放完了,老太抓起大重外孫女的手,嚴肅道:“鑫鑫,你以後當大夫了要小心,不能感染了。”

白求恩大夫就是在手術過程中割破手指頭不幸被感染逝世的。

林鑫笑著安慰老太:“我會小心的,不過既然乾這行,那無論如何都得迎頭上。”

林蕊突然間想起上輩子大姨感染上“非典”的事,鼻頭發酸。

她記得後來曾經問過大姨,後不後悔去那個病房。

大姨當時怎麼說來著,肯定要有人去的。她還沒脫下白大褂,就不能當縮頭烏龜。

老太點點頭,高興得很:“這就對了。人活一輩子,一定要有個信念在心裡頭,這樣子,人才過得踏實。”

她轉過頭,看看身邊的重孫輩,心滿意足,“好了,我老太也是進過電影院的人了。這趟城沒白進,我該回家了。不然你們舅舅要等的急得慌了。”

“太太。”電梯門開了,盧定安大步朝他們走來,“我跟舅舅打過招呼了,我們帶你出去逛逛。”

盧定安找了兩輛人力車,能並排坐兩個人的那種。

他在前頭蹬車,林鑫陪老太坐在後麵,沿途看江州的黃昏。

林蕊坐在後麵一輛車上,十分佩服乾爸的能耐。看看,急人之所急、投其所好,才是追老婆的獨門秘訣。

這麼一來,他既在鄭家老祖宗麵前掛了眼,又體現了他吃苦耐勞靈活機變的本事。

舅舅蹬著後麵的人力車,笑著跟外甥女兒打聽:“蕊蕊,你姐姐這位同學很熱心嘛。”

又是幫忙聯係老教授操刀手術,又是跑前跑後找車子安置老太,積極主動的很。

林蕊心中有種“不愧是我相中的人”的自豪,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是對著誰熱心。”

舅舅板下臉,正色道:“那我可得好好相看相看,娘親舅大,想娶我外甥女兒,過不了我這關可不成。”

林蕊心道,你可得了吧。上輩子還不知道您老人家到底是怎麼相看外甥女婿的,居然讓兩個外甥女兒都嫁成那樣。

扶貧都不帶這麼慘的!

第二十章 致富新門路 落日故人歸

舅舅騎著人力車上了大橋。

此刻夕陽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紅,天地間都染上了一層橘黃色的光。

水鳥立在江頭,忽而撲扇著翅膀飛起,低低地掠過江麵。

日落山水靜,橋下的輪船都像是熄了聲,隻輕輕巧巧地漂浮在水麵上,隨著波浪微微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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