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 停頓了些許,才說道:“你不是清醒了麼?你隻要清醒了就不會再受到蒙蔽。”
除非他再次給她植入新的認知,但是他現在不能了啊, 他立過心誓, 再這麼做隻會將他的紫府撕裂。
虞意看著他道:“我不想讓那些杜撰的東西留在我的腦海裡。”
薛沉景抿了下唇,因她眼中明晃晃的嫌棄而心生不悅, 但這一回, 他把心底的情緒藏得很好, 做出苦惱的樣子, 說道:“抹消不掉,我不知道該怎麼抹消掉,隻能重新再給你植入另一個認知來覆蓋之前的, 但我現在有誓言約束。”
虞意並不相信他的說辭,問道:“那以前那些被你篡改過認知的人呢?”
“要麼殺了他們,要麼殺了他們認知裡的那個‘我’。”
他以前都是這樣解決的,比如離山劍派那群後山守石弟子, 他想要脫離“離山弟子”這個身份,隻要將被他植入過這個認知的人都殺光就好了。
當然,他還可以選擇重新覆蓋掉之前植入的認知, 將他的身份改變成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但大多數時候,殺掉他們會更簡單一點。
薛沉景“觀察”著虞意的臉色,討好地說道:“阿湫這個名字是真的,是我爹預備給我取的表字, 不是杜撰的。”
隻不過在那之前他就離家了,再也沒有回去過,所以也沒能進行過正式的加冠禮。
“你可以叫我阿湫, 我喜歡聽你這樣叫我。”
想得真美,虞意才不想這麼叫他,他們還沒有親近到這個地步。或者說,她並不想主動踏進薛沉景虛構的甜蜜陷阱裡,順了他的心意。
薛沉景說起殺人時的口氣,那般隨意,就像是隨手從路邊拔了一棵草,人命在他心裡輕賤得如此可怕,他又怎麼可能懂得珍惜彆的?
虞意至今都還記得那一片染血的淺灘,和他毫不猶豫一劍刺穿身前護著他的師兄心口的畫麵,隻要回想一下,不論他現在如何裝腔作勢,惺惺作態,她都能心如止水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離夙先在一旁醋勁十足地叫囂道:“不行,你不可以這麼叫他,淮黎,我與你相識百年,你都還沒叫過我阿夙,憑什麼要這樣叫他?除非你先叫我一聲。”
那是小鳥妖的貓,虞意當然不可能那麼叫他。
薛沉景委實不在意她要如何稱呼自己,反正叫與不叫,又不會給他增加積分,他隻想找機會讓虞意再主動摸他一次,一次就行。
他善解人意地說道:“沒關係,你若是不想叫便不叫吧,我不會像旁人那樣勉強你,你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的,我都聽你的。”
另一個“旁人”被他氣出了貓叫。
從幽閉室出去之前,薛沉景脫下了他那一身惹眼的嫁衣,勉為其難套上貓妖備用的衣服。
離夙雖然活了百歲有餘,但他外形看上去還是少年人,姬寒亦卻是一副成年男人的身骨和體魄。
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有些窄,肩膀的位置緊繃繃地箍著。
薛沉景無時無刻不在為了他的任務積分而努力,央求道:“主人,你來幫我理一理衣裳可好?”
攪屎棍貓妖再一次搶先一步踏上前,將手指掰著咯咯作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仙君真夠嬌氣,穿個衣裳還要人伺候,還是我來幫你穿吧,畢竟這是我的衣服,我比淮黎更熟悉該怎麼穿。”
薛沉景用力地將衣服扯上肩頭,繃得布料刺啦一聲裂響,他沉聲道:“滾開點。”
離夙立即回頭告狀,“淮黎你看見了麼?他翻臉比翻書都還快,這種男人最不可靠了!”
小鳥妖的魂魄被他們兩人時不時的爭鋒相對搞得很緊張,虞意偏偏還要火上澆油,說道:“山主身邊有幾隻狼妖大人嗅覺很靈敏,離夙你抱一抱仙君或者蹭蹭他,多沾染一些你的氣味到他身上,遮掩一下人修的氣息。”
她這話說完,兩個男人都露出了膈應的表情,異口同聲地說道:“不可能。”
但是貓妖的眼珠轉了轉,很快又改口道:“也不是不行,不過仙君身上仙氣太重,光是抱一抱或者蹭一蹭根本壓不住,恐怕隻有澆上一泡尿才行。”
薛沉景被惡心得往後退了一步,觸手擋在身前,金色的蛇鱗爬上末梢,將它裝甲成尖銳的矛,在鮫油燈下泛著金光,“你敢!”
他偏頭麵向虞意,咬牙道:“主人儘管放心,我不會讓人察覺我身上的氣息。”
薛沉景這麼說的時候,身上的氣息就真的開始變淡了。
不論是身上殘留的血腥氣,還是姬寒亦被迫染上的脂粉香氣,甚至他身上衣衫殘留的貓妖的氣息,都徹徹底底地滌蕩了乾淨。
連風都會因為周遭環境而染上不同味道,但他卻可以做到身上沒有任何氣息。
離夙聳動鼻翼朝他嗅聞兩下,驚疑地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薛沉景口氣不耐:“與你無關。”
虞意記得,書裡好像提過,反派確實有一些隱匿自己氣息的方法,所以他才能頻頻潛入正道仙門裡搞事。
她與薛沉景提前說明道:“好吧,但要是出去之後,我們被玄丹山主發現的話,我會直接將你交給她。”
也隻有這樣,淮黎才不會立即變成烤小鳥。
離夙聞言,心中一喜,但隨即又覺出幾分怪異。這不像是淮黎會做出的事,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絕不會為了自身安危而犧牲他人。
不過沒等他細想,他便看到那奸詐的人修聽話地頷首,俯低頭湊過來試圖和淮黎親近,他還刻意壓低了嗓音,軟聲說道:“我都聽主人的便是。”
離夙再沒有心思想彆的,隻顧著防範這個見縫插針想要勾引淮黎的人修。
這座幽閉室除了祭壇上的出入口,還有另一道門,這道門處在山腰上,是供巡查人員進出的門禁。
他們從山腰出來時,外麵正是深夜十分。玄丹山上依然燈火通明,山主還沒有放棄對姬寒亦的搜查,群妖聚集在祭壇頂,正在試圖從外破開那座該死的幽閉室。
薛沉景暗中給玄丹山主傳了一道命令,令她將山下的妖族都調離開原地。
三個人幾乎是暢通無阻地回到山下的宮殿群中。虞意捧著完整的安魂陣圖,推演出陣門所在,往那裡趕去。
安魂陣的陣門恰好也在中心地的大槐樹下,那裡有一座祠堂,名為槐安堂,是姬家這一支脈的家祠所在。
這裡地勢陰僻,大槐樹如雲葉冠籠罩住整座祠堂,在姬氏還在時,這株槐樹便生出了樹靈,一直守護在祠堂裡。
當初玄丹占領這裡後,曾領著群妖搗毀祠堂泄憤,她本想將這為人族驅使的槐樹精一並殺了,可轉念一想,總得有人見證姬家祠堂這番景象,才將它留了下來,允許它活到至今。
安魂陣的陣門設在那裡,槐樹精必定知道內情。
虞意叫離夙攙扶住薛沉景,半扛著他往前走。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槐安堂。
現今這座祠堂還維持著當初被搗毀時的模樣,匾額四分五裂躺在門廊下,汙漬滲透入楠木內,上麵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