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從渾水中顯露形跡, 它身上亮起一圈圈藍環,仿佛一隻隻睜開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排布在身軀上, 幽幽藍光照亮了這一處深海, 也照亮了它形似一座海底山嶽一般的龐大身軀。
薛沉景站在它麵前,渺小得像是一粒塵埃。
他揚目欣賞著自己曾經的傑作, 它長得比他預料當中還要大, 不枉費那一世的自己日日都以血肉喂養它。
薛沉景攤開手,法印裡飄出一團凝膠狀的白色生物,對兩隻魔物說道:“好好守住家門, 不準放任何一個人進入隱匿的靈島,進去一個我就斬你一條腿, 進去兩個我就斬你一雙, 我可以數數看你有多少腿夠我斬。”
章魚讓他恐嚇地抖了抖,掀起海底一股浪潮,乖乖伸手捧住地濁。
這一片海島上忽而升起濃稠的霧,迷霧覆蓋住整片海域,將散落的島嶼都籠罩在內,遮天蔽日的濃霧中隱約有龐大的影子閃過。
“地濁。”戰船上,沈情之望著蒸騰而起的濃霧,他們有備而來, 自是帶了克製地濁之物。
他從手中拋出一物,那東西迎風而長, 一圈圈金光蕩漾開, 攪起海上漩渦,金光很快形成一個漏鬥狀的凹陷,漏鬥底部幽暗森然, 仿佛是一個無底的深井,連通著一處天塹深淵。
地濁是誕生於深淵之魔,天生便如水一樣往低窪彙聚,海上的迷霧開始不受控製地往海麵形成的漏鬥中流逝,幾乎形成了流雲瀑布一樣的奇觀。
薛沉景看了一眼,並不十分在意,這世上沒有比神魔同葬的歸墟更低勢之處,隻要地濁的本體還還與他共生在一起,這海上的霧氣便沒那麼容易抽儘。
他踏水而行,從迷霧中緩步走出,遙望那一艘戰船上的人,笑道:“怎麼就隻來了這麼一點人,你們仙門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裴驚潮站在船頭,手舞長劍,鏘然指向前方魔頭,冷聲道:“對付你,我輩足矣。”
他話音剛落,有人大喝一聲,“起陣!”
數道白光從戰船上射出,入水之後飛速生成一座法陣,靈線在海麵之上遊走,隻在一個眨眼間,海水寸寸凍結,結成冰雪之境。
腳下突刺的冰淩如尖錐,薛沉景縱身飛起,身形快如閃電,冰淩緊追在他飛揚的衣擺後方。雪霧漫天騰飛,半空飄落的雪花皆化作寸許長的冰刃,密集如雨,朝他射下。
薛沉景臉頰上被一片冰刃擦傷,鮮血尚未滲出,寒霜便立時從那條狹長的傷口蔓延開,將他半張臉頰都蓋入一層冰殼中。
“嗬嗬。”他勾唇笑了一聲,臉上冰殼破碎,一滴血灑入半空,血中倏地展開一雙寬大的羽翼,狂風在那雙黑翼下生成,風刃掃過,將遍地冰淩切割粉碎,連帶半空射下的冰刃,被狂風卷散。
他豎掌朝下,一掌擊向腳下冰層,冰層在他掌下裂開,露出底下法陣靈線,僅僅隻是在幾個來回之間,他便找到了這座冰雪之境的法陣陣眼。
魔息從他掌中流瀉而出,薛沉景一掌擊碎陣眼,裂痕從他身周飛快擴散開,冰天雪地一瞬崩塌,消散於海上。
恰在這時,又有數條鎖鏈忽而從天空射下,卷上半空黑翼,翼下發出淒厲的鳥啼,闊大的羽翼被鎖鏈勒得扭曲變形,骨骼哢哢作響,羽毛飛散,消散成一縷縷黑霧魔息。
“縛魔鎖。”薛沉景與魔物共感,亦覺自己的骨頭都在一根根折斷,痛得額上冒出一層冷汗。
這種被鎖鏈勒至骨骼寸寸碾斷、血肉爆開的感覺實在久違,牽連起他不知哪一世的記憶,在萬人矚目的審判台上,白光熾烈地裹著他,縛魔鎖纏繞在身上一寸寸收緊,先勒入血肉,再擠破內臟,絞斷骨頭。
他看著自己的血肉灑得到處都是,從扭曲的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哭喊,不過沒人在意他,沒有人會聆聽一個魔物的求饒,他們隻會歡呼慶賀,慶賀於又誅殺了一個魔頭。
薛沉景用力甩了下頭,想將這段記憶水花清空出腦海,身體卻在複蘇的記憶下控製不住地顫抖,他暴怒地迎著飛散的黑翼衝上去,直接撞入纏繞的鎖鏈中心。
縛魔鎖好似也察覺到了他這個熟人的氣息,鎖鏈發出興奮的低鳴,立時纏繞上來,鎖住他的身軀和四肢。
隨著鎖鏈上身,薛沉景周身魔息都被封住,熟悉的壓迫感再一次加身,如泰山壓頂一樣罩在身軀上。
他胸腔劇震,嘴角滲出血來,伸手扣住鎖鏈,毫無畏懼地大笑出聲:“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新花樣了麼?我早就說過了,我絕不會死在同一樣東西之下兩次。”
銀色的鎖鏈唰唰地遊動,幾乎裹纏成了一個鐵鎖結成的繭,將那魔頭困入當中,戰船上操控縛魔鎖的人高興道:“成了!”
“還沒。”沈情之說道,“不要掉以輕心。”
下一刻,縛魔鎖從內爆開,斷裂的鎖鏈飛射向四麵八方,在海麵衝出一道道高逾數丈的水柱。
薛沉景懸身立於飛濺的水花之下,引弓搭箭,一箭穿透戰船結界,釘入那操控縛魔鎖的修士眉心,將他的腦袋整個炸開。
被爆頭的修士身體直挺挺地倒下,手指還掐著結印,靈力在他指間如決堤之水,飛速泄散開。
長箭釘入甲板,濃稠的魔息從箭頭下翻滾出來,化作一頭龐然大蛇,蛇尾靈活地掃過甲板,卷出兩個修士,僨張的鱗片破開修士護體靈力,直接將人碾成數段。
繼大蛇之後,又有數隻魔物從那箭下法陣中奔湧而出,骨魔,三頭犬,密密麻麻的巨大紅蟻,看不清身形的魔影穿梭在戰船之上,將船身撕裂,和仙門眾人戰在一起。
薛沉景飛身紮入戰船,右手上亦裹住蛇鱗一樣的護甲,叮一聲撞上裴驚潮的靈劍。兩人身若疾光,眨眼已交手數個來回,交鋒之際,薛沉景聽到裴驚潮壓聲低問:“虞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