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是個長相稍顯刻薄的中年男子,他的麵部十分瘦削,兩頰的顴骨高高凸起,說話時深色的兩瓣唇上下碰撞,偶有唾沫星子飛出,令人倍感不適。
他大概是三人中的主導者,打從一開始就隻有他說話,說話間,黏膩惡心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時繁西和另外兩個來麵試的女機甲師。
他的目光不算隱秘,至少對於被注視的人而言,幾乎能化成實質,令人作嘔。
終於,他清了清嗓子說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還想參加接下來的麵試,就去右邊的房間等著,不想參加的可以直接走了。”
話音落下,時繁西能感覺到兩側來麵試的機甲師肩膀都稍微鬆了些,有種‘終於不用忍受飛來的唾沫星子’的解脫感。
短暫的幾秒躊躇後,兩個女機甲師選擇離開,離開前還猶豫的看了一眼時繁西,見她坐在位置上沒動,想了想最終沒說什麼。
機甲賽場本來就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地方,私底下的肮臟事不少,來麵試的機甲是要不是看上轉正後的高額提成,根本不會過來。
而這種潛規則多的地方,向來對女性不大友好,尤其是她們才來麵試就遇到這種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的麵試官,要是真成了這裡的實習生,恐怕會有數不儘的麻煩。
低等級的機甲師不好找工作,但若願意放低姿態,總能賺到吃飯的錢。
時繁西注意到她們看過來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友好的笑容。
兩人稍稍鬆了口氣,快步往外走。
其餘人都沒有動,時繁西收回視線時,注意到那位擁有碧綠色瞳孔的青年瞥了自己一眼,速度很快,如果不是她足夠敏銳,根本發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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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甲賽場是三十六小時營業,從中午二十四點一直到清晨十二點,處於試用期的機甲師需要工作二十四小時,期間有三個小時休息時間,可以分成兩次或者三次,簡而言之每天至少要花費二十七個小時在機甲賽場裡。
天繁星的勞動法規定,公民每天的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十五小時,加班需要另算工資,且每小時不得低於工作時的兩倍。
機甲賽場顯然沒有遵守勞動法的規定,實習生的待遇也僅是和市麵上的小型機甲公司持平,一個月底薪一千五百星幣,包兩餐,想要更高工資就得靠提成。
而參加機甲賽的人通常不會找實習生修理機甲、武器,絕大多數來機甲賽場實習的機甲師都得在實習的兩個月中倒貼錢生活,要是厲害點的能熬出頭,鞏固自己的客源,每個月的收入會很可觀,但更多的是堅持不下去,乾到一半跑路的。
走了兩個人後,包括時繁西在內的七人被帶到一間寬敞的房間裡,裡麵有二十來張桌子,前麵六張桌子各擺放著十塊零件粗胚,看來他們接下來的麵試跟鐫刻能量紋有關係。
果不其然,麵相刻薄的中年男子在所有人都在桌前站定後,說道:“一小時內,把你們掌握的自認為最高級的能量紋鐫刻出來,最後由我們評估,是否錄取你們當實習生。”
這種考核對時繁西而言,比吃飯喝水還簡單。計時開始後,她卻沒有立即開始鐫刻能量紋,用精神力絲在零件內外打轉。
從外人角度看,隻會覺得她在認真鐫刻能量紋,而看不出來她其實在摸魚。
好一會兒後,她才磨磨蹭蹭鐫刻下【通感】和【傳導】。
對時繁西而言,能量紋沒有高級和低級之分,隻有複雜和簡單之彆,越是基礎的能量紋其實越重要。
唯有將地基打牢,建築才能越蓋越高,在零件上鐫刻能量紋也同樣如此,【通感】和【傳導】作為最基礎的兩種能量紋,是單兵們控製機甲的根本,如果這兩種能量紋鐫刻不好,附加的能量紋再厲害都沒用。
等餘光掃過有人拿第二枚零件時,時繁西放下手中鐫刻好能量紋的零件,去拿第二枚。
期間,麵向刻薄的中年男子一直在七人間轉來轉去,好像在巡查機甲師們的零件鐫刻情況,而在時繁西慢吞吞拿起第二枚零件粗胚時,中年男子走到她身邊,微微壓低聲音道:“你可以嗎?”
撲麵而來的口臭讓時繁西皺起眉頭,她向旁邊退開一步,冷眼看過去。
她料想這個中年男子會來找她的麻煩,沒想到他會這麼肆無忌憚,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敢做出這種令人惡心的舉動。
注意到這邊情況的人悄悄看過來,隱隱察覺可能發生了什麼之後,有人輕嘖一聲,音調裡滿是不屑,還有人皺起眉,停下鐫刻能量紋的動作。
中年男子根本不在意彆人的看法,唇角向上揚起,露出刻薄的笑容,臉頰上的顴骨因為這個動作變得更加突出,也讓他整張臉都顯得醜陋猙獰。
他抬起手抓過來,時繁西兀自警告自己待會兒下手要有分寸,彆不小心把力道用過了頭,直接把人當場打死。
在她捏緊手上的零件粗胚時,一道陰影忽然擋了過來,牢牢握住中年男子的手腕。
“你做什麼?”橫伸過來的手腕是冷白色的,腕骨微微突出,與手背上稍稍鼓起的淡色青筋相得益彰。
時繁西側眸看去,出手的是那個從出現就在身上罩了層與世隔絕氣質的碧瞳青年。
他有著頭栗色短發,眉眼冷冽,眉骨的形狀十分好看,此時粉薄的唇瓣微微抿起,碧綠色的雙眸宛若深穀中不叫尋常人輕易瞧見的深潭,清幽冷寒。
這還是參與麵試的機甲師們第一次聽他說話,聲音沉冷,如春日雪化時從屋簷滑落至水窪中泠泠作響的空音,凜冽透骨,非常有辨識度。
他此時的舉動,與他從一開始就低調不爭鋒芒的行為完全背離。
中年男子萬分不快地看向碧眼青年,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北寒宿,我做什麼要你管?”
名為北寒宿的青年並不在意他輕蔑的態度,而是看了眼時繁西,“我還缺個助手,你要跟我走嗎?”
他壓根不正眼瞧中年男子,說完後等著時繁西做決定,仿佛隻要她點頭,他就能將瞪著眼睛隨時準備發作的中年男子解決掉。
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可瞳孔深處的冷漠與疏離又讓人覺得他不會在意這世間的浮華。
再把事情鬨得不愉快與短暫的和平解決之間,時繁西選擇後者,於是從桌子後走出,禮貌道:“很榮幸成為您的助理。”
西子硯查到的資料有限,關於機甲賽場裡的人,隻有幾個對外公開的管理層的信息,具體有哪些機甲師、多少變異生物獵人,資料裡並沒有體現。
眼前這個長相這麼出眾的機甲師,時繁西沒在資料裡看到過。
本來她都打算踹得那老色胚斷子絕孫,再換個男性的身份過來,這個叫做北寒宿的機甲師出手相救的舉動,倒是解決了她來回奔波的麻煩。
畢竟,能和平解決事情,她也不想使用暴力。
兩人旁若無人地往外走,從頭到尾都懶洋洋看戲的慵懶青年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玩世不恭道:“剩下的你自個兒解決吧,我也還有事就先撤了。”
他的態度漫不經心,雙手插進口袋裡,哼著小曲往外走,不像是來工作的機甲師,更像是來混日子的關係戶。
中年男子自然是氣急敗壞,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猙獰的神情略有收攏,又恢複成了之前刻薄的模樣,對著幾個悄悄偷看的機甲師暴喝一聲,“看什麼看?不想麵試就給老子滾!”
他的聲音從裡頭傳出,震得窗戶都在抖,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此刻是何等暴怒,可不管是北寒宿還是快步拐進另一條走廊消失的慵懶青年,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遠離無能狂怒的中年男子後,北寒宿偏頭打量了時繁西幾眼,目光淡而平靜,僅是在考量她這個人是否能勝任助理的職位。
時繁西任由他看,賞心悅目的人不露欲色地打量人,被打量的人很難升起反感之意。
食色性也。
不一會兒後,北寒宿詢問道:“你叫西蘩?”
他說著反問的話,神情間卻滿是肯定。
在時繁西點頭後,他又說道:“我看你的麵試資料裡寫著,你擅長鐫刻能量紋,說說,你最擅長鐫刻哪種能量紋?”
看這樣子,他說還缺一個助理的話,不僅僅是為了給她解圍。
即便都是機甲師,擅長的東西也各有不同,有些人能輕易掌握各種能量紋的鐫刻,有些人則對如何修理機甲十分有心得,還有些製造機甲的能力平平,製造的武器卻十分出眾……
多數時候,一架高等級的機甲往往不是一個人的心血,而是多位機甲師配合製造的成果。
“應該是【通感】和【傳導】吧?”時繁西不太肯定地說道。
於她而言,每一種能量紋的熟練度都很高,不存在鐫刻哪種更容易哪種更困難,非要說區彆的話,大概是高等級的能量紋更複雜,需要花費的時間較多,而基礎能量紋結構比較簡單,花費的時間更少。
北寒宿略有意外,沒有幾個機甲師敢說自己擅長鐫刻【通感】和【傳導】,他再問:“精神力通感率和能量傳導率是多少?”
基礎能量紋是能量紋體係中最簡單、也是最容易掌握的能量紋,而唯一讓鐫刻【通感】和【傳導】的機甲師有高下之分的,隻有鐫刻成功後的精神力通感率和能量傳導率。
時繁西早有準備,麵上卻遲疑道:“大概是71.25%……”
北寒宿的步伐驟然停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撩起耳邊微垂的發絲,輕輕彆到耳後,補充道:“是有一次這麼高過,但是之後都在70%上下浮動。”
天方機甲花費一百億從黑市中拍得70%精神力通感率和能量傳導率能量紋圖譜的事情早就傳開了,聽八卦的人都覺得天方機甲不愧是天方機甲,一百億都能隨便拿出來買幅能量紋。
可現在事情才過去多久?機甲賽場就來了個能鐫刻出更高精神力通感率和能量傳導率的機甲師。
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她看起來還有些靦腆,似乎不大清楚這個數字對天繁星機甲市場而言意味著什麼。
明明在第一輪麵試中,她已經察覺到了刻薄男不甚友好的目光,卻還是選擇留下,怎麼看都不像是不知道機甲賽場潛規則的人。
頃刻間,北寒宿有了定論——
她有把握自己在得罪了刻薄男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北寒宿定定看了時繁西幾秒,腳尖轉了個方向,進了另一條走廊,“你跟我來。”
轉身的刹那,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深邃無波的碧色瞳孔中也多了幾分輕狂,仿佛已經預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