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朗聞聲,霍地抬起頭來,朝門口看了過去。
一見寧彥亭從門外走進來,他便立刻紅了眼眶,又站起身來,朝著那邊走了兩步:“爹……”
寧彥亭一進門,就看到了他赤紅的雙眼,頓時一怔,眼睛下意識地往他包著紗布的腦袋看了過去。難不成這一摔,還將他兒子的腦袋給摔壞了?
卻見寧朗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爹,你也死了?”
寧彥亭:“……”
寧彥亭又看了一眼他包著紗布的腦袋,將自己的手掌背到了身後抓著。
寧彥亭沉著臉道:“你說什麼!?”
寧朗又說:“對,您死得比我早多了。”
寧彥亭:“……”
小廝們連忙撲了過去:“老爺,老爺消消氣,少爺他才剛醒過來,一時還沒清醒。”
寧彥亭心裡什麼心疼,什麼憐惜,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什麼也不剩下。
寧朗也總算是感受到了自己腦袋的不對勁。他摸了摸自己的頭,不小心碰到傷口處,頓時疼的齜牙咧嘴,納悶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忘了?”寧彥亭斜著眼睛看他。
寧朗誠懇地搖頭:“爹,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寧彥亭哼了一聲:“我和你娘不讓你出府,你還偏要出去,大門走不了,還學會爬牆了?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以前請了先生也不肯好好學,如今倒好,爬個牆都能摔下來,你說說你,說出去還丟人!”
寧朗連忙點頭應是:“爹您教訓的事,爹,不如你將先生請回來,我重新開始學?”
“……”
這下,不隻是寧彥亭,連小廝們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要知道,寧朗一向懶惰,不但讀書不好好讀,拳腳功夫也不願意好好學,從小到大,滿心滿眼都是玩樂,最不能耐著性子學什麼東西。當初給他請的先生,就是被他屢次逃學給氣走的。後來先生換了好幾個,他一直不上進,寧彥亭也就隻能放棄了。
寧彥亭稀奇地看著他,好似頭一天認識一般:“你此話當真?真的要讓我給你請先生教你功夫?”
寧朗鄭重地道:“還要麻煩爹,再給我請個先生過來,教我念書。”
“讀書?!”寧彥亭的聲音猛地拔高,不敢置信地道:“你說的是真的,你還要請先生教你念書?平日裡,你連書院都不願意去,今兒倒好,還知道主動上進了?”
旁邊的小廝們也是一個個瞪圓了眼睛,表情像是見到了鬼一樣。
隻有寧朗點了點頭,認真的說:“爹,從前是我想不明白,可如今我撞了一回腦袋,可算是想通了。我是寧家的長子,是阿暖的哥哥,以後還要撐起整個寧家,阿暖受了委屈,我還要幫她出頭,若是我不好好上進,以後豈不是要連累阿暖?”
偏偏這麼淺顯的道理,他糊塗了一輩子才明白。
他是阿暖的哥哥,卻讓阿暖為他受苦受累,直到入了大牢,看著阿暖整日為將他救出來到處奔波,他才徹底清醒,可那時也來不及了。在被關在牢裡的日子裡,他無數次後悔過,若是自己能早早醒悟,也不會屢次三番著了彆人的道,陷入最後那般境地。
阿暖那時已經有了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本該待在王府裡好好養胎,卻為了他屢次踏入陰濕的天牢。阿暖每回見著他,滿臉都是疲憊,又為著救不出他而懊惱。可他卻一點用處也沒有,除了安慰阿暖,什麼也做不了。
娘死了,爹也死了,虧他還是阿暖的兄長,最後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
可如今他有了機會,能重來一回,能重回到所有事情發生之前,一定要努力上進,早早成為頂天立地的兄長,能把阿暖護得好好的,不讓阿暖受一點委屈,還有他的爹娘,重活一遭,他一定要讓他們也活的好好的。他是家中的長子,長兄,是要撐起一家子的人。
寧朗堅定地說:“爹,以前是我糊塗,可我現在想明白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書院,我還要去考科舉,我要去考狀元,去當大官,以後讓你和娘,還有阿暖,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
寧彥亭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他仔細地打量了兒子許久,總覺得兒子的身上有了什麼變化。
先有江雲蘭,後又有他,寧彥亭又忽地想起來自己方才進門時說的話,忽然靈光一閃,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是了,他和雲蘭都活過來了,萬一老天爺看不過眼,將他的兒子也送回來了呢?
寧彥亭眼睛一亮,連忙正了正臉色,咳了一聲,對小廝們說:“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少爺說。”
小廝們應下,陸續走了出去。
等他們一離開,寧彥亭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寧朗,希冀地問道:“朗兒,你……你也死了?”
寧朗:“……”
寧彥亭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死的?”
“爹……爹?!?”寧朗總算是反應過來,頓時大喜:“您……您也回來了!?”
“果然如此。”寧彥亭欣慰:“我就想,你一向冥頑不靈,我和你娘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用,如今就撞了一下腦袋,忽然就知道上進,忽然就知道要護著阿暖了,我猜了猜,果然如此。”
“爹,您……您怎麼會回來的?”寧朗連忙將自己的情況說了出來:“我死了以後,一睜開眼睛,就回到了現在來,您呢?您也是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多久了?”
寧彥亭拉了拉他,給他倒了一杯茶,讓他冷靜下來。
寧朗連灌了好幾杯茶水,才總算是恢複了鎮定。
寧彥亭這才說:“我回來也沒有多久,還是你娘回來的更早一些。”
“娘也回來了?!”寧朗大喜:“看來這回來的順序,還是按照我們死亡的順序來的了?那……那阿暖呢?”
“阿暖她……”寧彥亭話說到一半,忽地一怔,意識到了什麼,頓時震驚地朝著他看了過來:“你方才說什麼?死亡的順序?這和阿暖有什麼關係?”
寧朗自知失言,連忙撇過了頭。
寧彥亭卻沒有放棄,拉著他著急地問道:“你和我好好說,阿暖怎麼了?我死了以後,難道阿暖也出事了?怎麼會呢?阿暖一向聰明,咱們家裡頭隻有她最明白,她怎麼會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你告訴我,阿暖是怎麼死的?”
寧朗聲音喑啞:“阿暖生產時大出血,沒挺過來……一屍兩命。”
最後四個字,寧朗說得極輕。
寧彥亭隻感覺仿佛一道晴天霹靂砸在他的頭頂,讓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覺,過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
“那你呢?”
“我那時入了大牢,還是安王派人來告訴我,我才知道這件事情……”寧朗滿是懊惱:“爹,是我的錯,是我沒護著阿暖,您要是生氣,就打我吧。”
寧彥亭沉默。
他又問:“那你是怎麼死的?”
“我殺了人,被關入大牢,處了絞刑。”
寧彥亭又是一陣沉默。
縱觀一輩子,他們一家四人活的糊塗,最後也不得善終。原本他還以為,阿暖這般聰明,即使是在王府之中,即使沒有安王庇護,也能護得住自己,阿暖一個人,沒有他們連累,或許還能過得更好,卻不知連阿暖也因為生產失去了性命。女人生產,就是在鬼門關走一回,饒是他的阿暖再聰明,也沒辦法在這兒成功踏出來。
寧彥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他感歎道:“還好,我們都回來了。”
“是啊。”寧朗連忙點頭:“爹,我回來了,你和娘也回來了,阿暖沒有回來最好,也不會知道自己上輩子過得有多慘。爹,我要讓阿暖這輩子快快樂樂,不會再讓她受上輩子受過的苦。”
寧彥亭點頭:“我和你娘也是這樣想,你回來的晚,恐怕也還沒想起來,我們已經分家了,和你二叔三叔撇清了關係,阿暖也是,你娘這次帶她出門,就是去雲山寺找慧真大師,讓慧真大師幫忙,洗清她的名聲。等阿暖回來以後,我們就給她定一門親事,不會再給安王任何機會。”
寧朗不停點頭:“是,我也是這樣想……”
他的話忽然一滯。
安王這個名字好像是一個開關一般,讓他在一瞬間忽然想起了許多事情。
他不曾有過的記憶在這個時候一瞬間全都冒了出來,爭相往他的腦子裡擠,往日種種事情曆曆在目,讓寧朗想要否認都不行。
他的臉色頓時白了。
寧朗呼吸停滯了半晌,才恍惚地道:“爹,你……你剛才說什麼……”
寧彥亭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這輩子,絕對不會再給安王任何機會。”
寧朗:“……”
寧朗整個人都白了。
他恍恍惚惚地說:“爹,我……我好像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