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竟是直接拿他昨日的話來堵他了。
楚斐哪裡還敢說什麼,隻得憋著氣咽了回去。
在雲山寺待了許多天,直到京城裡頭送來了信,兩人才總算是帶著孩子回了京城。
馬車剛停下,王府裡就急匆匆跑出了人來,管事到馬車前,隔著車簾便道:“王爺,三皇子來了。”
“老三?”楚斐挑了挑眉毛:“他來做什麼?”
“想來是有急事要和王爺商量。”寧暖將楚安抱了過來,對他道:“王爺快去找三皇子吧,我帶著孩子去一趟寧家,這麼多日沒見著,我娘想來也是想世子想的緊。”
楚斐應了一聲,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讓人將馬車上東西卸下,馬車朝著寧府的方向駛了過去。
到了寧府,就連江雲蘭也在忙著。
寧暖帶著孩子進去的時候,她正癱著賬本算賬,見寧暖來了,連忙朝著她招了招手:“阿暖,你過來,快來幫娘看看,這些銀子夠不夠?”
“銀子?什麼銀子?”寧暖納悶不已。
江雲蘭吃驚:“難道你還沒有聽說?”
“聽說什麼?”寧暖更加不解:“娘,是京城裡頭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江雲蘭歎了一聲,將賬本合上,給她解釋:“還不是那安濟堂的事情。”
“安濟堂?那不是好好的?”
“可不是好好的嘛,你也見過,每日去的百姓不少,那兒看病不用診金,有些治病的藥材也是免費送,多少百姓都因著這高興呐。可問題就出在這兒,旁的醫館看病拿藥,全都要銀子,醫館也是靠銀子才能運轉,可安濟堂沒有營生,從開業以來,就一直是國庫貼錢。”江雲蘭拿著算盤給她算賬:“哪怕是大夫們不要診金,那些藥材也不是什麼稀罕藥材,可每日來看病的人這麼多,積少成多,光藥材就是一筆大開銷,一直都是國庫在貼錢,因而有一些人看不過眼了。”
寧暖明白了。
哪怕安濟堂是為百姓造福的好事,可卻一直沒有進賬,反過來還要貼出不少,時間長了,哪怕是皇上,都會覺得不滿。
安濟堂不像啟蒙學堂,啟蒙學堂可一直都是安王府自己出銀子,沒有向彆人伸過手,補助銀也是,好在安王府家大業大,他們王爺也慣會摟錢,也能承擔的起。
可補助銀也不是月月都給,啟蒙學堂隻要付了夫子們的月錢,旁的也不怎麼花錢,可安濟堂卻不一樣,儘管裡頭的都是一些便宜的藥材,可要免費送給百姓們,每日送出去不少,可買藥材,也是要銀子呢。
想來三皇子來找,也是為了這件事情。
此事當初是被三皇子攬了過去,如今出了問題,也是三皇子壓力最大,此事又是安王提出來的,他可不就得來找安王了?
“阿暖,你來之前,我還想著,要給安濟堂捐一筆銀子過去。”江雲蘭說:“雖說不能做些什麼,可好歹也緩了燃眉之急。”
“可也不能全靠捐銀子。”寧暖說:“捐再多的銀子,也都有花完了的那一天,安濟堂先要一直開著,就得一直要銀子,全京城有那麼多人,按王爺的意思,以後也得將安濟堂開出京城去,哪能捐的過來。”
江雲蘭更加憂愁:“那應當怎麼做?”
寧暖想了想,說:“王爺應該會有辦法的。”
三皇子找上門來,也的確是為了這件事情。
早在開安濟堂的時候,楚斐就想到了這個問題,隻是他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快就有人說出不滿。
“是大皇子提出來的。”三皇子說:“皇叔,你也知道,戶部如今是他在管,安濟堂一直在虧空,他抓著這個把柄,趁機想要將安濟堂關掉,也想要連累我,安濟堂若是做不成,那百姓們定然會埋怨我,我因著皇叔而得來的威信,恐怕是全都要沒了。”
不怕沒有,就怕有了再失去。
不隻是三皇子,百姓們也是如此。
若是安濟堂沒有開過,百姓們不曾踏進去過,沒嘗過安濟堂的好,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可如今不一樣了,所有百姓都去過了安濟堂,都嘗到了甜頭,如今正是熱切的時候,若是忽然將安濟堂關掉,彆的不說,百姓們定然會失望。
若是時間久了,指不定還要埋怨,為何給了希望又忽然拿走。
三皇子是主事的人,豈不是正好成了被百姓們埋怨的源頭?
更彆說朝中上下,其他官員會如何看他。安濟堂開了又倒,最後什麼好也沒撈著,反而讓國庫賠了一大筆銀子,若是要說起來,那就是三皇子和安王的不對了。
三皇子心中著急,一聽說安王會回來,便立刻來找他拿主意。
“你說是老大提出來的?”楚斐追問:“當真是他?”
“是他,就在早朝時,我親眼見著他提出來了此事。”三皇子惱怒地道:“這安濟堂要開,定然是要虧本的,皇叔先前提出來此事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既然連父皇都下了命令推行,他難道還會不清楚,皇叔,依我看,他分明是懷恨在心,故意來找我的麻煩。”
“那其他大人,還有皇上,又是什麼態度?”
“此事說來更氣人,大皇子提出來以後,竟然還有不少人附和。”三皇子說:“都是站在老大那邊的,也有一些中立的官員,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讚同。”
“那皇上呢?”
“父皇……”說起這個,三皇子又猶豫了起來:“我瞧著父皇,好似當真是被勸動了……”
楚斐一時無言。
他心中明白了,或許大皇子提出異議,那些中立的官員讚同,或許也是得了皇帝的囑咐。
他當初提出這件事情時,皇帝分明也是讚同的,如今忽然變臉,那就是要和他翻臉了。
楚斐心中早就做好了準備,可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快發難。若是安濟堂一事失敗,不但是三皇子,就連他也討不了什麼好,他就是提出此事的人,哪怕是原先他已經在百姓之中有了不少好名聲,也會因為此事,讓百姓們全都忘得乾淨。
若是安濟堂一事失敗了,以後想要再重新辦起,那也是難上加難。
“決不能讓安濟堂就這樣關門。”楚斐說:“無論如何,定要想出辦法來。”
三皇子連忙問道:“皇叔,那你有什麼辦法嗎?”
楚斐陷入了沉思。
不隻是江雲蘭,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人都有著捐銀子的打算。
雖說有許多人站了出來,為大皇子說話,可也有許多人也站在安王的這邊,諸如兵部尚書薛功禮等人,也是全心全意為百姓打算,也期望著楚斐所說的事情能成功。
等下一回早朝時,大皇子再提起來這回事情,三皇子站出來辯駁時,不但楚斐站了出來,也有不少人都站了出來。
皇帝眸色深沉,目光掃過殿上眾人,不少官員都提出要捐款,他沉默了許久,才道:“那就再試試吧。”
這是退步的意思了。
楚斐長舒了一口氣,又和三皇子趕緊為安濟堂奔波。
有了大家齊心協力捐出來的銀子,倒是暫時緩解了不少壓力,可安濟堂的問題仍然存在,因而很快,安濟堂外頭便貼出了公告,說明藥材要開始收銀子了。
儘管是買藥要花錢了,可要花的銀錢也不多,不但遠低於成本,更是隻要其他醫館一半的價錢。百姓們早就聽說了安濟堂也許會關門的事情,眾人人心惶惶,看見了這則告示,反倒是定下了心,因而也並沒有表達什麼不滿。
除此之外,安濟堂外頭也掛了一個捐款箱。
捐款全憑意願,並不強求,得來的所有善款也全都會用到安濟堂裡,而捐款箱旁也貼出了一張大紙,上麵寫了這回捐款的世家的姓名。百姓們見狀,也是紛紛感謝,若是有人在京城裡頭有鋪子的,生意也一時好了不少。
至於那個捐款箱,一日過去,甚至也得了不少善款,過路百姓哪怕是再窮,一想到安濟堂日後會關門,自己連看病都找不著地方,也紛紛出了銀子。大家多多少少也是進過安濟堂的,也占了好處,哪有看著安濟堂就此關門的道理,你一個銅板,我一個銅板,一日下來,竟是得了不少。
楚斐還命人在安濟堂內留出了一麵牆,讓人將得來的善款數目和安濟堂的開支全都謄抄了上去,讓所有人都能看的清楚。
除此之外,他也在京郊留了一塊地,用來種植藥材,等這地裡的藥材成熟以後,便能供給安濟堂,也省了不少藥材的開支。
種種措施應對下來,等事情全都辦完,再呈到皇帝麵前,就連皇帝也沉默了下來。
他心情很是複雜。
太後自然也和他說了安王的事情,安王的年紀比他小了一輪,先皇忽然寵愛淑太妃時,他已經做了太子,就算是楚斐出生,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他的地位。
隻是後來見幼年的楚斐逐漸展露自己的才能時,他才終於和太後站到了一塊。
畢竟淑太妃是被太後逼死,哪怕是安王幼時就被太後帶到身邊養大,知曉自己生母的死因以後,也會是一個隱患。因而太後有意養廢楚斐,他也沒有露出半點反對,甚至也讚同此事。
誰知道當初的擔憂竟然真的成了真,如今安王開始懷疑,竟也開始和他的幾位皇子一同看上了他的位置。
甚至是,被太後有意養廢的安王,隔了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年的廢柴王爺,還是展露了自己的才能。
皇帝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
先皇與太後相敬如賓,雖說沒有什麼感情,卻也十分敬重太後,自他出生時起,他就被當做儲君培養,先皇對他十分嚴厲,偶爾才能流露父子溫情,直到楚斐出生,彼時他雖然已經成了太子,甚至皇後也產下了他的孩子,可見到先皇對待楚斐小心翼翼愛護珍重的模樣,卻也忍不住心中酸澀。
或許太後對淑太妃出手時,他默不作聲,也是因為這個。
到如今,楚斐也如先皇當初說的那般,是個聰慧之人。
他提出的安濟院,甚至還有居養院,都是澤福萬民的事。若是當真辦成了,於他來說,也是史書上值得記錄的一筆。
可一想到此事是楚斐提出來,皇帝心中就彆扭的很。
先前楚斐還沒有與太後說開,他也能蒙著自己的眼,隻當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還誇了他幾句,可後來安王世子出生,再看看自己的幾個皇子,太子被廢,大皇子魯莽,三皇子還被安王掌控在手心,其他皇子更是個個都扶不起來,看來看去,竟是原先最不入眼的安王最為出色,他心中也是複雜。
“父皇?”三皇子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道:“兒臣與皇叔想出了不少主意,不隻是兒臣和皇叔,百姓們也不想要安濟堂關掉,如今大家捐出來的銀錢,尚能支撐安濟堂運轉,或許也不用國庫貼補,等地裡頭的藥材成熟了,也能維持安濟堂的開支。父皇不如再多考慮一番,這關掉安濟堂……實在是……”
皇帝疲憊地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三皇子連忙閉上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等待著他的回複。
禦書房安靜的落針可聞,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才聽到皇帝歎了一聲,道:“那就再試試吧。”
三皇子喜不自勝,連忙跪下謝恩。
他謝完恩,正要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小心地朝皇帝看去:“父皇,兒臣有一事情不明白。”
皇帝睜開眼睛,朝他看來:“說來聽聽。”
“安王他……”三皇子咕咚吞咽了一下,將原先想要問的話咽下,又轉而道:“安王向兒臣示好,兒臣究竟……”他說著,一下子又沒了聲音。
他想問的是,如今皇帝已經明確表示出不喜安王,他還要不要再接受安王的示好。
在他們所有兄弟中,都有一個約定成俗的習慣,那便是有了什麼禍事,都可以往安王身上推,安王身上有什麼好的,也可以毫不擔憂的拿過來。因為他們都知道,太後和皇帝明麵上對安王十分寵溺,可背地裡,無論是出了何事,也隻會站在他們這邊。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是太後與皇帝暗示他們這麼做。
先前安王示好,也幫了他不少忙,三皇子滿意不已,可如今皇帝忽然變了態度,就讓三皇子有些手足無措。
皇帝沉默地看著他,看得三皇子冷汗直流,他連忙跪了下來,正要解釋,又聽上方的人道:“若是你有本事接下,那就接下試試。”
三皇子登時長舒了一口氣。
聽這意思,他父皇的意思,豈不就是要讓他繼續利用安王?
三皇子心頭大喜,連忙謝了恩,匆匆退了出去。
禦書房的門關上,殿中又恢複了寂靜。
晌久,皇帝才長長地歎了一聲。
他這麼多兒子,可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安王。
這樣好的主義,他的幾位皇子卻是一個也沒有能想出來的。
甚至於,還有一個蠢貨,被安王玩轉於手心之中,還毫無所覺,沾沾自喜。
若是……若是他有順著先皇的意思,好好善待那個孩子的話,或許他也能成為一個輔佐皇帝的賢王吧。
可如今,想再多也晚了。
……
好不容易解決了安濟堂的事情,楚斐心情大好,甚至連看到小楚安粘著寧暖的時候,也不會覺得不滿了。
他伸手戳了戳小楚安嫩嫩的臉蛋,在小楚安揮手驅趕時,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手,再看看小世子軟乎乎的笑臉,更是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
寧暖也說:“小世子和王爺長得像,或許王爺小時候,便是這個樣子的。”
楚斐頓時哼哼:“本王與他定然不同。”
“哪裡不同?”
楚斐戳了戳小楚安的臉蛋,隻看著孩子流了滿下巴口水,一下子又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本王這般聰明,哪裡會像他這般,瞧著就蠢。”楚斐洋洋得意:“他也就隻遺傳了本王俊俏的麵容,可本王聰慧的腦袋,卻是半點也沒有遺傳過去。”
寧暖:“……”
寧暖幽幽地看他:“王爺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楚斐:“……”
他一下子又反應過來,不但自己是小楚安的爹,他的阿暖也是小楚安的娘。
楚斐登時冷汗直流。
寧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爺的意思,難道世子的蠢樣,是像了我?”
“當然不是。”楚斐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是……”
“是?”
他哎呀一聲,隔著繈褓拍了一下小世子,怒斥道:“他當真是半點也不會長,平白生了個好臉蛋,竟是連我和阿暖半點聰慧也沒有遺傳到,本王怎會有這般蠢笨的世子!”
寧暖:“……”
尚在繈褓中的小世子蹬了蹬腿,呸了他一臉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