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廣陵從來沒想過這般離奇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他一個小小的宮廷畫師身上。
天地良心, 他可從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隻不過是曾經見過一幅畫,後來又見過一幅畫罷了!
可到底是曾經在宮裡混過的人, 那一點點在勾心鬥角中養出來的直覺讓他在大街小巷都開始售賣那幅略顯粗糙的美人圖時就宣稱自己要外出采風,偽裝出城,其實偷偷地躲在了姚家裡頭。
妻子對他的行為十分不解,但終究選擇了包容, 下令讓家中下人不去接近季廣陵的畫室, 隻叫自己身邊大丫鬟定時給季廣陵偷偷送飯過去。
這直接導致了季廣陵的畫室周邊幾乎荒無人煙, 連個掃地的粗使婆子都沒有。
當門被人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的時候, 季廣陵下意識以為是丫鬟來給他送東西,正要站起身來卻聽見少女帶笑的聲音,轉身時將桌上的筆洗給帶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季廣陵無暇顧及自己被濺濕的褲腳和鞋子,他咽了口口水,儘可能地使自己冷靜下來, 道,“什麼人?”
“我是席向晚。”席向晚清晰地自報家門,她知道季廣陵肯定知道自己的名字。
季廣陵下意識地退到了桌子後麵——席向晚再怎麼在意有畫像假借著她的名字到處都是,也不應該直接找到姚家來, 更何況還是親自敲門!
他清了清嗓子, 正要出口推脫之詞的時候,門被人直接從外麵推開了。
季廣陵:“……”
“季先生,您沒鎖門。”席向晚笑盈盈站在門口道。
若是一個麵帶笑容的席向晚已經能讓季廣陵緊張得手指冰涼, 席向晚身後站著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就足夠讓季廣陵嚇得四肢僵硬了。
他乾巴巴地朝對麵兩人擠出了笑容, “二位登門拜訪不知是為了何事?”
“找畫師自然是問畫了。”席向晚權當季廣陵這話就是邀請, 踏入室中便反客為主地將畫卷放在了桌上,“我從姚大公子口中也聽說了些元月十六時在雲水畫苑發生的事情,有些疑問想要請教先生。”
季廣陵原本不想動,但在寧端冰冷的逼視下,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書桌,將席向晚放在那兒的畫卷慢慢展開了。正如同他所想的那樣,這正是如今借著席向晚的名字賣得到處都是的假美人圖。
“關於這幅畫,季先生火眼金睛,能告訴我些什麼?”席向晚問道。
季廣陵的視線幾度在畫和席向晚之前來回數次,才下定決心地道,“首輔大人,席大姑娘,我隻是個小小的畫師,不想以後也被牽扯到這樣的事情當中去。”
席向晚笑了笑,道,“能者多勞。”
季廣陵咬咬牙,“我能告訴二位一些事情,但二位可否將我的名字從這當中隱去,免得……免得這畫作背後不知哪方勢力找上我來?姚家人醉心詩書作畫,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若是季先生實話實說,知無不言的話,那些人很快就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了。”席向晚道。
得了她這句話,季廣陵還是不太放心地又看了看寧端,見年輕首輔根本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才點點頭道,“我將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二位。”
席向晚倒是並不在意自己被小覷。說實在話,她從來沒打算和上輩子那樣當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日子,哪怕隻站在寧端名字的陰影中也不是一件壞事。
越是在暗處,她越是能被忽視、從而在有人對寧端出手的時候先發製人。
那當然是,隻要寧端還信任著她。
倒是寧端趁席向晚不注意瞧了她一眼,見她麵上沒有絲毫不悅,才將目光重新轉向了季廣陵。
彆人一見到席向晚,心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名字就是他——這樣的認知對寧端來說意外地能令他神清氣爽。
季廣陵決定開口之後,便到一旁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了一大杯茶水,像是壓驚似的。而後他捏著杯子沉吟了好一會兒,整理好了心中言語之後才開口道,“我也隻能將我所猜到的說出來,而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至今也沒有想明白。這幅畫說是臆造卻也不是臆造,我大約是知道原作的。”他頓了頓,接著道,“原作……應當是在西承。”
席向晚腦中立刻晃過了西承的太子和使團,她側臉看了看寧端,意識到她視線的寧端轉過頭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畫師若是永遠隻居住在一個地方,那是永遠也畫不出好作品的。”季廣陵回憶起往事來,冷靜了不少,“我就曾經去過許多地方遊曆,西承隻是其中之一。這幅粗製濫造的臨摹中,女子的衣著首飾與形態都和那畫相似,唯獨麵上做了些許改動,改得像了席大姑娘一些,想必是刻意而為。”
“那原作,你是在西承的什麼地方見到的?”席向晚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