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端被接到大慶的時候, 他還隻是個孩子。
——一個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個大人物,而自己卻是見不得光產物的孩子。
他在汴京城裡有了棲身之地, 也開始進了學堂、習武,但他仍舊是孤身一人。
他沒有陪伴在身旁的父母, 也從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小少年心中隱隱約約知道這世上沒人喜歡自己,因而他也變本加厲地將自己武裝起來,對任何意圖對他不利的人都不假辭色、拒人三尺。
他的天賦又實在是好, 文武都是頂尖的,很快同齡人裡便沒人辯得過他、打得過他, 這卻沒讓他成為孩子王、領頭羊,反而延續了孤立。
其實正好, 沒人想和寧端交朋友,寧端也不想交朋友。
但來到大慶的第三個年頭, 寧端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的生母確實身份尊貴,是大慶一人之下的嵩陽長公主。
小少年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但又抵擋不住見親生母親一麵的誘惑,終於在一次學堂的休息日時偷偷溜去了嵩陽長公主府外。
穿著一身布衣的寧端知道自己進不去,他站在街對麵遙遙望著富麗堂皇的嵩陽府, 寄希望於能在這裡看到一眼嵩陽長公主的真容。
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兒子呢?
寧端抱著這樣即便是他自己也知道十分不切實際的期盼從清晨站到黃昏,才從路過的長公主府下人口中得知嵩陽長公主這一日並不在府中。
她陪同征西大將軍一道去看今年的秋獵預演了,天不亮便出發, 三日才能回來。
寧端失望地垂了眼——等嵩陽回來的時候, 他又該回去學堂, 下一次休息的日子卻是一個月以後。
可憑他一個小孩子又進不去長公主府, 隻得抿直了嘴唇默然離去。
走出了兩條街後,寧端才注意到有人悄悄地綴在了他的背後。
他悚然一驚,鑽入人群裡之後找了麵銅鏡,發現那是兩個身形魁梧壯實的男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能準確發現他的蹤跡,絲毫沒有被甩下的意思。
寧端這時的身材尚未抽長,和同齡人相差無幾,又瘦削,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離開那兩人的視線範圍,反倒眼看著他們離自己越來越近。
這兩人腰間鼓鼓囊囊的,又麵帶煞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找上他更不會是為了什麼好事。
寧端腦中飛速思考片刻,正巧見到路邊停著一輛官家的馬車,便一貓腰從麵前幾個挑著扁擔的小販之間穿了過去,而後借著遮掩直接鑽進了馬車之中,才微微鬆了口氣。
他是仔細看過的,這馬車的車夫立在另一端給馬兒喂一個蘋果,車廂裡顯然沒人,他隻躲這一小會兒,等那兩個大漢離開便離開,應當不會給主人家造成太多麻煩。
寧端的動作敏捷,車夫正低頭和馬兒說話,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和消失,叫寧端舒了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車廂帷裳的一角向外看去,尋找著那兩個追蹤他的人,見他們正在左顧右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寧端原本隻當這兩人在發現他消失之後很快會離開,誰料這兩人像是十分篤定他不會走遠似的在周圍四處仔細檢查像是藏身處的地方,看起來短時間內是不可能走了。
這樣時間便不太夠用了,萬一主人家這時候回來的話……
寧端通過一道細細的縫盯著那兩人的身影,心中有些焦急。
“大姑娘。”車夫的聲音陡然從外麵傳了過來,寧端猛地回頭看向車簾的方向,腦中正飛速思考著該怎麼做的時候,那簾子已經被人從外麵掀了起來。
“姑娘小心些。”一個小丫頭道。
“好。”另一個小姑娘輕聲應著,一手扶住馬車的車廂,在丫頭的攙扶下進了馬車裡頭。
——而後和寧端麵麵相覷。
兩人隻是打了一個照麵的功夫,寧端便飛快地轉開臉去用袖子擋住自己麵容,從小姑娘身旁擦肩而過就想搶著下車。
小姑娘卻從他身後將他拉住了,幾乎用上了吃奶的勁兒,“等——”
“阿晚?”少年在外頭疑惑地喚道,“你上個車這麼大動靜?”
寧端這一下騎虎難下,他不自覺地掃了一眼自己的腰間,尋思被這小姑娘和她的家人扔下馬車之後該如何逃離追捕。
被叫作“阿晚”的小姑娘堅持不懈地在後頭拽他的衣角,口中揚聲應道,“大哥,我不小心踩到裙擺啦。”
她說著,對寧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自己往前幾步將車簾掀開迎上了車外的少年。
少年不疑有他,笑著摸了小姑娘的腦袋,道,“該買的都買了?”
“母親說的都買好了。”小姑娘點頭應道,“大哥,前頭有賣小糖人的,你去替我買一串來可好?我在馬車裡吃,沒人會看見的。”
少年偏頭看了眼便見到那捏糖人的,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叮囑,“你就在車裡不要亂走,我去去就來,知道嗎?”
小姑娘連連點頭,見到少年轉身離開才將車簾放下,頭也不回地小聲道,“你在躲人?”
寧端沉默半晌,才嗯了一聲。
他也有些無路可走,若這小姑娘真心願意幫他,那是最好不過的。
汴京城裡世家眾多,寧端認得其中許多,可臨上馬車時他卻沒來得及瞄上一眼前麵掛的牌子,否則就能知道這小姑娘的身份,以及她是不是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