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昭非緩慢睜眼, 身形又頓了頓,才對林琅點了點頭,他轉身去衣櫃取了衣服, 又去一趟洗浴房, 一番衝洗換了乾淨睡衣才回房間來。
重新回到房間的聞昭非已經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他走到床邊躺下,一伸手林琅就滾進他懷裡了。
從小寧村出發到現在五天四夜了, 林琅和他都沒睡一起,現在重新將人抱在懷裡了, 聞昭非才後知後覺感到一點兒想念。
這份想念又很快變成了淡淡的欣喜和滿足, 閉上眼睛,聞昭非耳邊是林琅趨於平緩的呼吸聲,他的意識也跟著混沌飄遠,再沉沉睡著。
聞昭非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七點許,林琅還在他懷裡, 他們睡姿比各自睡著前都更顯親密和自然。
沉澱了好一會兒思緒, 聞昭非才輕輕拉開林琅的手臂起身。
走出兩步,又回到床邊,聞昭非俯身在林琅的額頭輕輕一吻,這才重新起身離開房間。
聞老爺子覺少, 他已經早起去供銷社那邊溜一圈回來。楊嬸正在廚房煮早飯, 大致煮好,就等林琅和聞昭非起來吃了。
“我們先吃,林琅體弱, 嗜睡了些,”聞昭非作為醫生,他的話有自己的依據, 林琅體弱之外,她的嗜睡也可能和她醒著時那超強的記憶力有關。
聞老爺子原本就不覺得林琅多睡會兒有什麼不好,他喊來楊嬸,他們三人先在飯廳吃飯,給林琅的那份單獨準備著溫到鍋裡。
“佩佩需要什麼藥,農場那邊不好買,你就發電報回來,”聞老爺子喝著豆漿,叮囑一句聞昭非。
“我會找師母和楊醫生給林琅好好調理身體。吃完飯,我給您和楊嬸也把把脈,”聞昭非對老爺子的身體很是關心,時不時都會從農場那邊寄藥回來。
聞昭非大專學的是臨床外科,但這兩年也跟著農場衛生所的老中醫學,加上他初高中時就有跟著師母炮製草藥這些,日常給老爺子和楊嬸把個平安脈沒問題。
聞老爺子不置可否,不想關於聞昭非一定要去農場的事情更多爭吵。
八點許,林琅自然醒來,懵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跟著聞昭非來到他京城的家裡了。
林琅快速換衣服,梳頭發,開門出來,聞昭非就在門外不遠的藤桌藤椅邊看筆記。
聞昭非起身走來,嫻熟又自然地牽起林琅的手,把人帶到廁所外。
等林琅解決生理問題出來,聞昭非已經從廚房提了一桶熱水過來,他們一起進到隔壁的洗浴間,兌熱水,刷牙洗臉。
“怎麼沒看到爺爺和楊嬸?”林琅繼續被聞昭非領去飯廳吃早飯,一路都沒看到聞老爺子和楊嬸。
“楊嬸回家一趟,中午煮飯前會回來。爺爺去隔壁韓爺爺那邊,應該很快回來。先吃飯,”聞昭非把豆漿和小籠包給林琅端來。
“楊嬸祖籍杭城人,家裡人都愛這一口,我和爺爺也喜歡,你嘗嘗看,”聞昭非估計林琅也喜歡。
“好好吃!”林琅真正感覺自己被美食喚醒了,皮薄汁多、鮮甜適口的小籠包,可以算是林琅吃過的最好吃的小籠包了。
原世界的林琅跟著姥姥長大,飲食方麵一貫以清淡為主,上了高中在學校吃午飯了,她才嘗到不少味道重的食物。
現在這個世界諸多原生態的食物都很讓林琅驚.豔,聞昭非煮的紅燒肉算一個,七阿婆的肉片湯算一個,再就是這個小籠包了。
昨兒的飯菜也很豐盛,但對穿書來的林琅來說,屬於學校食堂豐盛版的標配。
聞昭非淺淺一笑,“回頭我和楊嬸要個食譜。”
“好呀好呀,能嫁給你真是太好了!”林琅感覺聞昭非帶給她的驚喜好多,會煮飯,會洗衣服,還會刺繡做抱枕做衣服,本身還是個醫生!
此外聞昭非還很好看,林琅感覺自己賺翻了。如果不是聞昭非工作的地點不太好,怎麼都輪不到她來撿漏。
聞昭非耳根一紅,眸中笑意更甚,這些話他說不出口,但他也覺得能娶林琅很好。
聞老爺子一回來就瞅見甜蜜蜜吃飯中的小夫妻,他臉上的肅色無自覺散去大半,再有意識地露出慈愛的神色,“佩佩,爺爺給你們和韓爺爺家借了自行車。”
“昭非帶佩佩多逛逛,趕不及回來就到國營飯店吃,票和錢都是拿來吃用的,彆省在這方麵。”
聞老爺子看聞昭非的眼神裡多了警告,不允許聞昭非為了省錢省票虧待了林琅。
如果他六年前就知道林堯青意外去世,如果妻子沒有病逝,他們早就想辦法把林琅和她姥姥接來京城親自照看了。
“明白!我們聽爺爺的,”林琅彎著眼睛附和,有錢有票,她才不想在吃喝上虧待自己和聞昭非。
聞老爺子伸手輕輕摸了一下林琅的頭發,哈哈笑道,“這就對,佩佩是個聽話的。”
林琅吃好了,她去刷牙洗手回來,聞昭非已經從隔壁推了一輛自行車到門口,不新不舊,但能看出自行車主人對它的愛護。
聞老爺子是拿了半袋喜糖去的隔壁,韓老爺子原本就和聞家關係不錯,一番推拒,他們收下糖,這自行車也借得情願。
原世界林琅住在市中心的老片區,到學校隻有十分鐘路程,日常走路上下學,林琅隻看同學騎過自行車。
林琅到自行車邊比劃了一下,放棄了現在就和聞昭非學,這種款式的自行車,她學會了也騎不舒服。
林琅和聞老爺子擺擺手,“爺爺,我們走了,您在家好好的呀!”
“好,”聞老爺子笑嗬嗬地應了,又看向聞昭非,“騎穩點兒,彆摔著佩佩。”
聞昭非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讓老爺子如此不放心,無奈點頭,他在林琅還在後座邊試探時,單手箍住林琅的腰,輕輕一提,就把林琅帶到後座上。
林琅調整一下坐姿,聞昭非回頭和她對視一眼,就騎上自行車,林琅的手很自然就環到了聞昭非腰上。
聞昭非身形微微一僵,他一邊繼續平穩地騎,另一隻手將外套拉了拉,將林琅環在他腰間的手遮住大半。
“我們先去照相,再去供銷社逛逛,”聞昭非低聲和林琅說明他們此行的兩個主要目的。
“好呀,”林琅應著話,目光四處打量,上輩子這輩子她都是第一次來京城,看什麼都新鮮。
聞昭非也不像在其他人麵前那般話少,林琅問什麼,他都耐心又細致地回答。
從聞家老宅到照相館騎了快一個小時,林琅和聞昭非都沒感覺時間流逝,說說話就到了。
因為要拍照,林琅出發前,好生打理了自己的頭發,分了兩股,編一半放一半在兩側肩膀,林琅的頭發原本就細軟蓬鬆,這樣一弄更顯發量多。
她身上是青底繡著粉白鈴蘭花的姥姥定製版長裙,林琅十六周歲的生日禮物,穿的次數不多,又保存得好,完全看不出是兩年前的衣服。
聞昭非穿著留在京城家裡的西褲、白襯衫,他和林琅俱是模樣出挑,一走進照相館就吸引來所有目光,也沒人懷疑他和林琅是否一對兒的問題。
林琅和聞昭非站著和坐著各拍一張,付了錢,拿到□□,到時候要麻煩楊嬸來幫忙取了,再寄去農場給他們。
照相館出來,聞昭非騎車帶著林琅到京城最大的供銷社大樓,裡麵東西又多又齊全,除非沒票,不然很少會缺貨買不到。
自行車、縫紉機這樣的大件兒寄了在路上容易丟、也容易被弄壞,林琅和聞昭非就算需要它們,也不打算在這裡買。
但林琅想給自己的農場新家定製沙發坐墊、地毯等物件兒,就能在京城供銷社買到喜歡顏色的布料。
不缺錢不缺票,林琅兩輩子第一次體會到買買買的快樂,布料買四大捆,比較實用紅色、黑色、青色和藍色。
此外,林琅還花錢給自己和聞昭非購置了在農場供銷社肯定沒多少款式的冬衣鞋子,特彆是林琅,她在小寧村的冬衣基本都隻能當春秋裝穿。
聞昭非沒覺得自己缺衣服,但林琅眨拽著他的袖子撒嬌兩聲,他就暈乎乎地鬆口了。
“三哥?真是三哥啊,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我都沒聽爸媽說,這位是……”聞向東快步走來,差點兒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他.媽今早都還在笑話,聞昭非那副邋裡邋遢的模樣回京,落魄至極。
現在聞昭非不僅……人模人樣,還帶著一個美麗嬌俏的小姑娘在供銷社裡大采購,半點兒看不出十多天前的頹廢、落魄來。
“林琅,我妻子,他是我爸再婚的長子聞向東,”聞昭非曾給林琅簡單說過生父聞明軒再婚後的家庭情況。
聞明軒是機械廠研發部副部長,再婚後媽是隔壁紡織廠革委會乾事,叫聶雪,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分彆叫聞向東和聞向北,他們另外還有一個19歲的女兒叫聞想楠。
聞向東和聞向北分彆在高中畢業後進了居委會和鋼鐵廠,聞想楠初中畢業後就進了她媽所在的紡織廠,去年年底才轉到了宣傳科。
聞向東和聞向北倒是想和聞昭非那樣進工農兵大學或專科學校繼續讀書,但不說能不能搞到名額,他們本身學習成績就很普通。
高中勉強考上讀完,就迫不及待地參與工作,至於下鄉建設什麼的,他們家已經默認是聞昭非去,聞昭非專科讀完也果然自己報名下鄉了。
“啊,是、是你啊,”聞向東不敢置信的眼神看林琅,然後又看聞昭非,非常懷疑聞昭非胡說。
他在林琅身上看不出任何一點兒鄉下姑娘的氣質,他更不敢相信聞昭非真的願意履行“娃娃親”,娶了小山村的林琅。
“你好,”林琅隻對著聞向東輕輕一點頭,就看回聞昭非。
聞昭非低眸看來,林琅立刻朝他露出笑顏,她沒有被聞向東的態度冒犯到。準確地說,她不太在意聞昭非再婚父親那邊家庭對她的態度。
“我們繼續挑吧,”聞昭非也從聞向東身上收回目光,他和林琅在手表櫃台前挑女式手表。
林琅對時間很敏.感,但也比不了一個手表方便。
“就這個了,”林琅看過一圈,最終還是選了偏貴的那款,無論表帶表盤都精致許多,日常都要用的東西,她自然想要真正喜歡的。
林琅給錢給票,這就買了手表讓聞昭非幫她戴上,如此,林琅和聞昭非來購銷社的主要任務算完成了。
聞昭非一回頭看聞向東還在他和林琅周邊轉悠,眉頭蹙起,語氣即刻冷下來,“你還有事兒?”
聞昭非和聞向東兄弟說不上交惡,但也不是日常能嬉笑打鬨、談天說地的關係。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他們彼此最合適的社交距離。
“沒……你不回家看看爸爸嗎?”聞向東好奇的餘光不斷瞥去林琅,反差過大,導致他對聞昭非的這個娃娃親對象好奇極了。
“不關你事兒,”聞昭非看著聞向東的目光更冷了。
聞昭非上次回來先按信件囑咐先去找的小姑問情況,他父親聞明軒和大伯二伯帶著妻兒們聞訊過來,他們就“娃娃親”事情有過一番談話,僅此而已。
從懂事開始,聞昭非從未主動踏入過聞向東口中的“家”。
聞向東對聞昭非有一種本能的畏懼,腳步一頓,不敢跟上了。
聞昭非帶著林琅去幾個櫃台取好寄放的東西,就直接去隔壁郵局裡填單,把布料衣服等提前寄去農場。
此外,聞昭非手上還提了些林琅買給聞老爺子的衣物,雖然用的是老爺子的票,但也算他們作為晚輩的心意。
“去國營飯店吃飯還是回家吃?”聞昭非抱林琅在後座坐好,才詢問林琅的意思。
“飯店吃吧,吃完我想去……那兩個房子附近看看。”
林琅笑吟吟地看著聞昭非說話,從聞昭非身上找到安全感的現在,她再想起姥爺姥姥就沒那麼悲傷了。
她沒想著現在就能憑地契把房子拿回來,好不容易來一次京城,她僅僅隻是想看看姥爺姥姥生活過的地方。
三張房契裡有兩張是京城的,還有一張遠在廣城,未來或有機會能去看看。
“好,”聞昭非抬手輕輕撫了一下林琅頭發,就到前頭騎車帶林琅往國營飯店去。
後腳從供銷社大樓出來的聞向東,隻看到聞昭非載著林琅騎遠的背影。他今兒來供銷社是給已經訂婚的未婚妻買生日禮物。
一雙女式涼鞋,已經是他能給出較為體麵的禮物了,沒想聞昭非能帶著林琅在供銷社裡又買衣服又買手表。
他不認為小山村出來的林琅能自己有錢,他也不覺得跑去農場當醫生的聞昭非能存多少錢,這些錢必然是偏心老爺子給的。
國營飯店裡,林琅和聞昭非點了兩菜一湯,俱是滿足。
午飯後,他們一邊推著自行車,一邊當散步,往地契地址之一的四合院走去。
“對了,我們今兒買那麼多東西被看到,會不會有妨礙?”
林琅對聞昭非和再婚弟弟的冷淡關係並不奇怪,她和父母再婚的弟妹們也感情一般。她怕她今日的大采購,給疼愛她和聞昭非的老爺子帶去麻煩。
不患寡而患不均,老爺子五個孩子,孫輩更多。多給了她和聞昭非,自然會少給其他人。
聞昭非輕輕搖頭,“不會,他們知道了也不敢來鬨。最多聯合姑姑伯伯給我寫信。”
但寫多少封信,對聞昭非來說都無關痛癢。
聞昭非自然看出林琅的諸多疑惑,可這裡麵的汙糟事兒太多,他總不想汙了林琅耳朵,偏偏不巧,今兒就撞上了聞向東。
“五年多前,我奶奶被一封舉報信抓到街道革委會,我父親和姑伯們無所作為……是爺爺和我恩師多番走動,才把人弄出來。但也遲了……”
聞昭非的聲音帶著無法自抑的啞色,時隔五年再說起依舊是他心中的痛,當時他正住校念六年製的專科大三,等他收到消息去求恩師,已經遲了。
阮琇玉被關三天,出來送到醫院不到一個星期就病逝了。街道革委會那邊關於她奶奶的病逝、和被舉報的諸多問題,到如今都沒有個具體說法。
親生父母被那些“瘋子”弄走,幾個孩子都隻顧忌著自己的工作、家庭,沒有第一時間作為。
老太太病逝,老爺子受刺激病危住院,他們才後悔莫及。
但無論他們如何後悔,如何補救,人都已經去了,在聞昭非和聞老爺子這裡,這個坎兒永遠也沒辦法過去。
除了去年老爺子又住院,他幾個兒女接連跑醫院家裡外,其他時候,除一直在外城工作的小姑一家外,都不被允許回老宅。
所以聞昭非才說,他生父那邊“不敢”。
沉在自己思緒裡的聞昭非手心被塞入一隻微涼、柔.軟的小手,他偏頭看向林琅,眸中的冷色消失不見。
“當年的事件裡,我父親和伯伯們那裡‘疏遠’及時,沒受多少影響。恩師和師母反倒受了牽連,被下放到東北農場那邊。兩年前我畢業出來,和恩師打聽了一些農場情況,正好那邊衛生所招人,我便報名下鄉了。”
聞昭非摩挲著林琅的手,微微一笑,心境完全恢複,“我去那邊有恩師和師母的原因,也有其他……將來碰上了,我再和你說。”
“好,”林琅點頭,沒有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但她能感覺到聞昭非心中若隱若現的沉重情緒,當年的事情遠沒有聞昭非現在和她說起的簡單。
林琅和聞昭非走一段,騎一段,很快就來到了林家在京城的四合院前,裡麵作為政府單位的家屬院被征用了,滿滿住了十來戶人家。
聞昭非載著林琅在房子外圍騎了兩圈就離開這個片區,沒有真的進到四合院裡看。
“原來以前我姥爺姥姥這麼有錢,”林琅對姥爺姥姥的了解都來自“記憶”,那些記憶都是關於小寧村的,她從來不知他們有這樣的過往。
聞昭非知道的比林琅多一些,“姥爺的父親和我太爺爺是同事,都曾在前京大任教。溫奶奶和我奶奶是廣城名門閨秀,她們來京城上大學,結識了姥爺、爺爺才嫁來定居京城。”
如果不是國難戰爭人禍接連而來,“林琅”和聞昭非極可能會是青梅竹馬地長大。
又騎了有一個小時,聞昭非帶著林琅來到一片荒蕪西式彆墅區前,下車來找了一會兒,他們在一棟鎖起大鐵門的小彆墅前停步。
林琅腦袋裡忽然閃過一個三四歲小女兒扒著鐵門往外看的場景,但要細想這個場景周邊的人事物,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好像在這裡住過……”
林琅蹙眉,她記憶力一貫好,雖然是強塞來的記憶,但該記得的她努力想想,都能想起來,四周歲前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