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溫今年是第一次看開橋,心情激動,“嗯,冬宮橋連接了中心區和我們住的瓦西裡島區。”
他這麼一說,章頌年馬上想起來了,話裡有些懷疑:“這個橋很長啊,真的能打開嗎?”
印象中這橋長度最少有兩百五十多米,橋上還通了無軌電車。
“能。”
埃德溫語氣肯定:“我從小看到大了,等等,還有兩分鐘。”
章頌年轉過頭認真看著,淡墨色的深夜,一道大橋連接兩地,對麵的冬宮金碧輝煌,亮黃色的燈光跟橋上連綿的紫色燈交相輝映,把水麵妝點得瀲灩生輝,波光流動。
零點一點十五分,在章頌年的注視下,冬宮橋自中間緩緩打開向天空抬升,最後以一個八字的形態固定住,船隻飛快從橋下通行。
正因為白天從橋上走過,章頌年此時親眼目睹開橋的瞬間才更覺震撼。
埃德溫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
章頌年誠實點頭。
晚間河邊的風有點冷,埃德溫帶他看完開橋就回了車上,快速啟動車子往家趕,“要趁彆的橋還沒開趕緊回家,不然等會兒要繞遠路了。”
章頌年心生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剛來的時候涅瓦河還結著冰,現在都能通航了。”
一眨眼,三個星期過去了,他在聖彼得堡的日子還剩最後一周。
埃德溫急得嗷嗷叫,“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帶你去呢。”
“沒事啊。”
章頌年笑了,“我們以後還有時間,又不是隻來這一趟。”
“你是聖彼得堡人,就注定我跟這個城市的緣分這輩子都分不開了。”
章頌年很少說情話,不像他會經常把愛你喜歡你掛在嘴邊,但一旦開口,說出的話都是既暖心又真誠。
這番貼近現實的話埃德溫聽了分外感動,“honey團,你說話真好聽。”
章頌年哈哈大笑,“跟你學的。”
回到家埃德溫算了下他們回程的日期,把接下來的時間給安排滿了,四月末的聖彼得堡,風景秀麗,不冷不熱,很適合出遊。兩人在接下來的幾天去涅瓦河坐了船、穿正裝一起看了芭蕾舞演出、聽了音樂會、一起逛了家附近的超市、還去了聖彼得堡的gay吧喝酒。
對章頌年來說,最有意義的莫過於見到了埃德溫的同誌朋友伊夫和奧爾加,兩個人住在聖彼得堡郊外,被層層高牆和樹木掩蓋著的森林小屋,在一起快二十年了。
奧爾加跟他說附近村落還有兩對夫夫,偶爾會跟他們聚在一起打獵喝茶,為了安全考慮,大多比較低調避世,大家住這麼近也是為了互相照應。
埃德溫選擇去芬蘭移居也是奧爾加建議的,他跟伊夫在聖彼得堡住慣了,家人和朋友都在這裡,故土難離,不願意離開,但覺得埃德溫還年輕,尚有可能。
伊夫脾氣爆,直言說這就是他家鄉,憑什麼要離開。
章頌年是第一次接觸在一起這麼多年的夫夫,惺惺相惜,一向對陌生人內斂寡言的他也打開了話匣子,一連串問了許多他好奇的問題,兩個人耐心回了他。
晚飯奧爾加在院裡給他們準備了豐盛的烤肉宴,四個人一起拍了張合照,章頌年還跟奧爾加加上了聯係方式,到暮色降臨兩人才開車離開。
經過這次談話,章頌年發現他之前考慮得還不夠現實,現實中會遇到問題比他想象中要嚴苛多了,哪怕在同性合法的國家也依然不少,這些都需要他格外注意。
離開聖彼得堡的最後幾天,埃德溫計劃陪家人,周三是基裡爾出院的日子,全家出動去接他回家,車子都開了五輛。
兩位老人住在聖彼得堡的郊區,彆墅麵積很大,屋後有三畝地,一畝地常年種土豆,另外兩畝就種些應季的瓜果蔬菜,院裡有雞舍豬圈,露天泳池,還有一間桑拿房。
房子是段麗真退休後新蓋的,十多年了,外表看上去依然很新,環境優美安靜,交通也便利。
到家後,基裡爾倔強地不讓任何人攙扶,自己拄著拐杖下了車,顫顫巍巍往家走,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上前,默默跟在身後守護。
多日來的住院使得他麵容蒼白,憔悴又瘦弱,沒走幾步就喘不上氣了,基裡爾仰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咬牙繼續往前走,在家人們擔憂的目光中安全走到了大門口。
段麗真了解丈夫性格有多要強,此時被孩子們圍觀臉上更掛不住,忙出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推開門笑著招呼他們進來:“都進來進來,這個星期沒怎麼打掃,家裡有點亂。”
一夥人蹭蹭邁著大長腿進了屋,一間客廳很快坐滿了人,章頌年個頭不算矮,但跟埃德溫家人站一起,莫名感覺矮了一節,葉蓮娜未成年身高也長到176了。
莉達帶來了她做好的甜點,跟泡好的紅茶一並端了過來,大家一邊吃下午茶一邊商量晚飯該做什麼,安靜的客廳被熱鬨的氣息充滿,基裡爾靠在躺椅上,欣慰看著他們。
埃德溫趁亂牽起章頌年的手帶他去院裡抓兔子,俗話說狡兔三窟,哪那麼容易抓,章頌年弄得灰頭土臉,反被兔子玩了一通,他泄氣了,借口說口渴了想回去喝水,把埃德溫丟下自己回去休息。
章頌年腹誹,喝喝茶看看景不好嗎?非要抓什麼兔子,自己玩去吧。
章頌年走回來剛好看到基裡爾在前門院裡曬太陽,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出於擔心,他躡手躡腳走了過去,結果剛湊近,基裡爾忽然睜開了眼睛,墨綠色的眼睛因年齡大了不再清澈,顯得有些渾濁,泛著幽幽的光,麵無表情盯著他看。
章頌年頭皮發麻,感覺瘮得慌,一股涼意自腳尖升到頭頂,他小心喊了聲爺爺。
基裡爾說話不流利,嗯了聲,轉頭看向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章頌年雖然經常去醫院看他,但基裡爾說話不便,實際兩個人並沒說過幾句話,他動作拘謹,心裡有點怕,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反應。
基裡爾嘴唇抽動,斷斷續續用中文喊出了他名字,“章,章……頌……年。”
他跟段麗真做了一輩子的夫妻,中文水平不差。
章頌年點頭應下,“我在,爺爺。”
“您想說什麼?”
基裡爾努力湊出一段話,“你們,你們倆,在……在一起。”
老人所求,無非就是子女幸福,章頌年看著他誠摯的目光,猜出基裡爾要說什麼,開口認真保證道:“爺爺,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埃德溫,讓他幸福的。”
基裡爾連連點頭,抓住了他的手。
章頌年拍了拍他的手,安心坐了下來,轉頭笑著說:“我跟您講講我跟埃德溫的故事好嗎?”
基裡爾眨了下眼睛。
說起來挺好玩,上回埃德溫來他們家,也是當著全家人的麵講了遍他們的故事,這回輪到章頌年跟基裡爾講了,大抵是全世界的長輩麵對子女未來大事的心境都是一樣的。
跟埃德溫偏浪漫的版本不同,章頌年口述的故事要更現實直接,聽起來很真實,除此之外,每個階段他還有自己的反思,基裡爾聽完笑了笑,看著拎著兔子向他們走來的埃德溫,開口道:“你,他。”
“可靠。”
章頌年猜測:“爺爺您是說我比他更可靠?”
基裡爾緩慢點了下頭。
得到誇獎的章頌年喜笑顏開,“是吧?我也覺得埃德溫這個人有時候腦子太單純,完全不顧現實情況。”
埃德溫樂顛顛拎著兩隻兔子,過來跟基裡爾炫耀:“爺爺,看我!”
“兩隻大兔子!”
基裡爾笑了下。
兩隻灰色肥兔子在埃德溫手裡不停撲騰,他用胳膊戳了戳章頌年,“今天咱們吃烤兔子,開心不?”
“都是我抓的。”
章頌年跟哄小孩似的,豎起了大拇指,“厲害。”
埃德溫嘚瑟拎著兔子去廚房宰殺了,章頌年坐下又陪基裡爾曬了會兒太陽,起風後跟他一起進了屋。
一家人有十三口人,三張大長桌才能坐完,雅科夫不像哥哥伊凡諾性格暴躁,他更像段麗真,妻子維羅妮卡也是溫和的性子,這樣的夫妻倆養出的三個孩子性格自然也很好,侃侃而談,落落大方。
第一次見麵的達裡婭麵對哥哥的同性中國伴侶也沒表現出驚訝,自在跟章頌年攀談了兩句。
彆墅完全夠住,當晚一家人全都準備留宿,吃完飯,莉達找到他們倆,笑容溫婉謙和,“頌年還沒體驗過蒸桑拿吧?剛剛你爸把鍋爐燒好了,你帶他去桑拿房試試。”
“晚上睡個好覺。”
所謂的桑拿房就是一間小木屋,章頌年想著蒸桑拿是傳統,一定要體驗一次,放心洗完澡圍上浴巾和浴帽跟埃德溫走了進去,找到一個位置坐下,享受熏蒸。
埃德溫進屋後往石塊潑水,沒一會兒白色的蒸汽充滿了整間桑拿房。
章頌年是第一次來,蒸汽剛升起他就被熱得不行,吐著舌頭散熱,看到埃德溫放到一旁的樹枝,忍不住問道:“你拿這個乾嘛?”
“哦,這是樺樹枝。”
埃德溫拿在手裡甩了兩下,“用來按摩的。”
章頌年眼神迷茫,“用樹枝按摩?怎麼按?”
埃德溫拿起樺樹枝往自己身上狠抽,一邊抽一邊說:“就這樣啊。”
樹枝被他抽得瑟瑟作響,一樹枝下去,皮膚紅了大一片。
這玩意,你們稱它為按摩?!
章頌年嚇得直咳嗽,拔腿就想跑,“我要回去睡覺,我不蒸了。”
埃德溫把他拉了回來,為了示範又往自己身上抽了兩下,麵色絲毫未變,“不疼啊,你看我。”
“試試嘛?你不是想體驗俄羅斯傳統蒸桑拿嗎?”
就抽一下能有多疼!體驗傳統更重要!
章頌年硬著頭皮想試一次,轉過身把背麵對他,可憐兮兮囑咐:“那你輕點,我怕疼。”
埃德溫眼睛看著麵前身子抖如篩糠的章頌年,揮樺樹枝的動作遲疑了,看著他被蒸汽蒸得發粉的皮膚,頓時下不去手了,撓了撓頭,直白說道:“honey,你這麼說我容易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