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去了醫務室,才發現以往存了很多酒的櫥櫃裡居然沒有一滴酒,但就這麼回去又很不甘心,所以乾脆等在這裡。
彼時,家入小姐正在處理一位高層送來的急救病人。
她後背靠牆,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等了半個多小時,家入小姐才結束治療,推門出來。
看到她,家入小姐沒什麼波瀾地清洗手術刀,散漫問:“身體哪裡出了問題。”
“你把酒藏哪裡了。”
家入硝子偏頭看去。
“還真是理直氣壯啊。”見彌彌垂著臉、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她略微猜到些什麼,露出絲笑意,“未成年可不能喝酒哦。”
彌彌不喜歡‘未成年’這個詞,猛然抬起頭:“我還有幾天就成年了!”
“那也還是未成年,不能喝。”
家入硝子將手術刀收好,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叼嘴裡。
一邊低頭點煙,一邊朝彌彌走去,隨意般輕拍了下彌彌的胳膊,上麵縱橫交錯的傷口就都複原了。
見彌彌偏著臉,滿是不爽,家入硝子笑道:“那我問你個問題,你如果回答上來了,我就把酒拿給你。”
“什麼問題。”彌彌抬起眼。
“嗯,就提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好了,你覺得狗卷為什麼身上總帶那麼多水蜜桃口味的糖。”家入硝子將香煙夾在指尖,朝彌彌的方向吐了一團煙霧,煙霧繚繞下,她臉上的輕微笑意顯得意味深長起來。
彌彌想也沒想:“他愛吃。”
“噗嗤,看起來挺自大的,在某些方麵卻……真不知道你是被五條養的太好了呢,還是天生對這方麵欠缺敏感度。但不過不管怎麼看,都還是個小孩子啊。”家入硝子說著說著,自個先笑起來了,摸一把彌彌的腦袋,就直起身要往隔間去查看病人的狀況。
看著她的背影,彌彌微微咬牙。
她雖然不太能聽懂家入小姐話裡具體要表達的意思,但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因為‘未成年’的身份被所謂的‘大人’嘲笑了。
“小孩子又怎麼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在這一刻無法控製住全部情緒,發泄似的大聲質問,“小孩子的感情就一定是輕率衝動和多變的嗎!那大人的感情難道就一定是真摯的嗎!”
家入硝子腳步微頓,略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去,看著站在明晃晃燈光下氣鼓鼓的彌彌。她的劉海被汗水打濕,黏在額頭處,泛著水光的眼睛死死盯過來,牙齒緊咬住,活像炸了毛的貓。
如此對視兩秒。
彌彌好似覺得丟臉至極,用手背重重抹了把眼淚,轉頭跑了。
家入硝子站在原地,望著彌彌逃跑般離開的方向,愣神半晌,才隨著手機叮咚一聲響回過神。
將手機掏出來。
是高層的消息,在詢「質」問她有沒有將病人醫治好,她敷衍的回了句‘啊嗯’。順道點開line。
置頂的【我和我的煞筆同窗】群聊下麵,就是與五條悟的聊天框。
點開。
能看到他幾天前發來的消息。
[#黑眼圈一生之敵#:讓我把酒收起來做什麼。]
[#煩人精①號#:嘛其實也沒什麼,總之就是拜托啦,我這次出差結束會給你帶熊本清酒的喔!]
[#煩人精①號#:比耶.JPG]
[#黑眼圈一生之敵#:......]
硝子忽然覺得嘴巴有些沒味,於是又點了根煙。她一直都清楚五條悟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像個人類。強的過分,腦子也靈活的過分,有他在,咒術界基本上不會崩盤,絕大多數與他接觸過的人,給其打出的評價都是:煩人,但很靠譜。
當初他說要留校做老師的時候,不僅是夜蛾不相信,就連她也下意識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可結果卻出人意料,那家夥在教學方麵,很有天賦。
……倒不如說,他做任何事都很有天賦。
尤其是在麵對感情的理智上,常人實在難以頂替他成為另一個最強。
她吐出一口煙霧,盯著手機屏幕猶豫了許久,才點開【我和我的煞筆同窗】群聊窗口。
這個群隻有個人。
黑眼圈一生之敵;
煩人精①號;
以及一個十年前就灰掉頭像的煩人精②號。
她笑一下,將手機收起來。
那小家夥哭起來的樣子,就連她都心軟到恨不得將五條綁起來送給她了呢。隻希望他既然決定了理智處理,就最好理智一輩子。
......
彌彌一邊跑,一邊重重擦眼淚。
可眼淚就像止不住的海水,不間斷地往外冒,越擦、它流得越是歡。就在她幾乎要壓抑不住體內暴躁的情緒時,一道帶著猶豫的嗓音喊住了她:
“彌彌學姐。”
彌彌肩膀聳動了一下,強行憋回眼淚,雙手合一笑著回頭:“呀,是吉野學弟啊,找我有什麼事嗎?”
*
由於之前涉穀事變的後續麻煩事情層出不窮,所以五條老師自從解封之後就沒怎麼閒下來過,所以這次的體能訓練課,依舊是日下部一個人帶一二年級兩個班。又或許可以說,老師是故意借著出差的由頭,躲著她。
彌彌抽中的對手是虎杖悠仁。
在最初萌動提高體術想法的時候,她的訓練對手就是他。所以彌彌躲避起來還蠻熟練的。
但僅限於躲避方麵。
因為涉穀事變之後,虎杖悠仁的成長速度比她還快,很多唬到他一次的套路,通常第二次就不管用了。再加上彌彌全程心不在焉,破綻就更多了,落敗的速度比在真希手底下還要快。
再一次被過肩摔出去後,看著她胳膊和腿上的淤青,虎杖悠仁有些愧疚,“對不起彌彌學姐,我用的力氣是不是太大了。”
說著,他朝彌彌伸手。
彌彌順勢將手遞過去。
手被握住,拉起來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手心被什麼滑不溜秋、黏膩的要死的東西舔了幾下。
彌彌微頓,眸光平靜地盯向他。
虎杖悠仁則是瞬間僵硬到爆炸,隨即連忙鬆開彌彌的手,後退數米,滿臉驚恐地不斷擺手:
“不是我啊彌彌學姐!真不是我啊!”
下一刻,他就被人一拳錘倒在地,鼻血狂飆。
他捂著腫起來的左臉、帶著兩條麵條淚嗚嗚咽咽的解釋:“真的跟我沒關係啊彌彌學姐,還有嗚嗚嗚,我明明記得順平你在離我最遠的地方跟熊貓學長對練呢啊,到底是怎麼突然出現揍我一拳的啊,下手也太重了吧!”
虎杖悠仁右臉忽然冒出來一張大嘴,高聲大笑著。
虎杖悠仁一巴掌拍過去,結果那張大嘴很快就消失了,他結結實實地一巴掌打中了自己,沒腫起來的那半張臉也很快高高腫起來了。
吉野順平對此充耳不聞,他大口喘著氣,看一眼自己發顫的、染血的拳頭,本能地抬起眼,朝彌彌的方向看去。
便見彌彌依舊站在原地。
正沒什麼情緒地盯著自己的手心看,然後一點點地用裙擺將手上的口水蹭掉。
他沒由來的心臟微縮。
第一次見到彌彌學姐的時候,她明明那麼肆意張揚卻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無憂無慮,好似沒有任何煩惱能左右她的情緒。
可等到再次見麵,一直持續至今。
這麼久的時間,這麼多次的會麵,他已經不記得看見過多少次彌彌學姐這幅染滿霧靄的模樣了。
即使在眾人麵前有過很多次開懷的笑,也讓人無法真正感知到她開心的情緒。
他回憶起昨晚喊住彌彌學姐之後,不知糾結了多少個日夜才終於鼓住勇氣喊出的那句話:
“彌彌學姐,跟我一起離開咒術界吧。”
......
..................
老師那個年齡,什麼才是適合他的?
彌彌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歡歡樂樂地被這個問題安樂死了,除此之外,已經騰不出任何的餘力來思考其他了。
她甚至連自己的訓練對象是怎麼從虎杖悠仁換成熊貓的都不清楚,也完全不清楚體能訓練課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她又是怎麼被熊貓推搡著來到他的寢室聽他新歌的,直到肩膀被拍了好幾下,她才稍稍回神。
熊貓一臉困惑:“彌彌,你咋了?問你話呢,這首歌你覺得怎麼樣?還有,過幾天就你生日了,剛才問你想要啥禮物,你咋也一句話都不說捏。”
彌彌盯他臉看。
熊貓感覺心裡毛毛的,戰術後仰:“哦豁,怎麼這麼看著我,你的作業我昨天可是幫你寫完了啊。”
彌彌起身就走:“我先回去了。”
身後傳來熊貓的喊聲:“我的問題你一個都沒回答啊!!”
彌彌吹著口香糖、雙手插兜著站在宿舍大廳,出神地看著不管是什麼飲料全部都變成熱飲款的飲料自助販賣機。
做出這種事的,隻可能是那個人。
該說什麼好呢。
她吹出的蜜桃味口香糖炸開,糊在她嘴上。
她的所有心思、所有想做但還未實施的自暴自棄的想法,全都被他預料到了,然後提前做出應對措施。他就像神一樣,在他麵前,任何低劣幼稚又或是自以為藏的很好的小心思全都會無所遁形。
......真卑鄙。
她掏出手機,撥通輔助監督的電話,想問問有沒有任務。
可電話連續撥打了四五個,都先是無人接聽。
心臟被莫名的煩躁和火壓得死死的,彌彌頭炸到幾乎要摔手機。
但這個手機裡有很多珍貴的照片,她舍不得,忍了好久才將手機塞進口袋。
就在她心底的怒火無處發泄時,一道很輕的、很沉靜的嗓音卻從宿舍大廳的角落裡傳來。
“彌彌同學。”
彌彌扭頭。
就看到角落裡的少年背對著光,他那身顯眼的白衣讓他即使站在陰暗處也依舊惹人注目。
彌彌下意識眯起眼睛來,壞情緒使她的語氣比以往還要不耐許多倍:“乾什麼?!”
他這次沒跟她對視多久,就率先垂下了視線,某種程度上很好地討好了彌彌:“……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道歉?
他有哪裡對不起她嗎?對哦,他光是呼吸一下就是對不起她!
的確是該好好道歉。
彌彌雙手環胸,下巴微揚等待著。
他往前走了兩步,一點點從陰影處走到燈光下,那張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被明晃晃的燈光一打,更加蒼白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弱氣到什麼阿貓阿狗都恨不得上去踩他一腳:“對不起,之前那次我不該那樣做……對不起……對不起……”
他腳步很輕地靠近過來,將兩個包裝袋遞到彌彌眼前。
“還有這些,是賠禮。”
彌彌注意到,這兩個是乙骨憂太從昨天早上就拎著的包裝袋,看不見裡麵,但能通過包裝袋分辨出來。
其中一份是拉麵;
至於另一份,是她最愛吃的那家甜品店的包裝袋。
彌彌看似好脾氣的接過來,打開包裝袋之後就開始挑揀四。
“這個拉麵都黏在一起了啊,現在天氣還這麼冷,估計都凍成石頭了吧?”彌彌將裝拉麵的包裝袋很有準頭的丟進垃圾桶,然後打開甜品袋,發現裡麵居然是香草布雷後,稍微有點驚訝,但很快就恢複了。
她舉著香草布雷,語氣嫌棄:“你是什麼審美啊,他們家那麼多可以買的東西你不買,偏偏要買最難吃的香草布雷。這種東西狗都不吃好不好!還有隔了兩天你才拿給我,是故意惡心我嗎?!”
彌彌吐槽完之後,正想將香草布雷也丟進垃圾桶,結果一抬眼,就發現乙骨憂太這條臭蟲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居然又抬起他那雙大得嚇人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看了。那雙眼睛沒有任何高光,如一灘死寂的水。
他們視線對上的那一刹那,彌彌驟然覆起一身顫栗,好像被特級咒術師盯上的弱小咒靈,本能的畏懼順著脊椎骨爬遍全身神經。
“……彌彌同學,你能原諒我嗎?”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怯懦。
她沒由來的泛起雞皮疙瘩。
“你是神經病吧!”
彌彌將香草布雷砸他身上,轉身就要跑。
一陣破碎而鮮明的哽咽自身後傳來。
彌彌回頭看了眼。
便看見乙骨憂太的右手手背抵著唇,根手指已經全部塞進了他自己的嘴裡,正在艱澀地摳挖著。
有口水混著血絲,順著他的嘴角流淌得滿下巴都是。
許是疼的緊,他眉頭緊擰,肩膀微微蜷縮。但他卻萬分堅持地用那雙逐漸泛起潮紅和迷蒙的眼睛與她對視。
這吊詭的景象讓彌彌如被狠蟄一口,心頭猛跳了下,渾身的雞皮疙瘩一粒一粒像鼓豆子似的往外冒。
她後退兩步,轉身就跑。
直到回寢室後將門用力關上,後背抵著門板緩了許久,呼吸才逐漸恢複平靜。
大腦恢複正常思考能力後,她又開始厭惡剛才的自己,覺得被那樣一個家夥嚇到的自己簡直遜死了。
她懊惱地抓了一會頭發之後,決定先去洗澡。
可能是之前體溫降低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每次泡澡她都格外享受,也難得可以忘卻許許多多的不愉快。可等從浴室出來,平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她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之前折磨她的問題並不會因為泡了澡就能不存在。
不僅是五條老師的事情占據了她大半的腦子,還有乙骨憂太幾次番被她砸腦袋的事情浮現,以及他最後摳挖自己時的樣子……
莫名其妙的情緒弄得她原本就疼到不行的腦袋更加炸了。
不知道多久過去,彌彌爬起來。
將寢室門推開一點點,趴在走廊上,往樓下看。
能看到隻開了一盞孤零零燈泡的宿舍大廳內,乙骨憂太依舊呆在那裡,隻是由站換成了蹲,他低著頭,雙肩比離開前那一眼蜷縮得更緊了,右手的根手指依舊塞在嘴裡。
如果不是高專人實在是太少了,這個點又大部分都出去做任務了,他這樣一定會被當成變態的吧?
彌彌大腦空白的想著。
忽然,他的身體更加繃緊了,□□自己的速度也加快不少。片刻之後,他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塞在嘴裡的手指也拿了出來,口水直流的同時,他劇烈喘息,隻能依靠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身體的方式,避免癱倒在地。
麻木的口腔裡一陣血腥味,乙骨憂太緩緩抬起恢複些氣血的臉。
彌彌就這麼猝不及防和他的眼神有了交流。他的眼神空洞、卻又濕漉漉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用口型無聲詢問:
“彌彌同學,你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