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確實的抓住李棠稚的手, 陳乙心裡瘋狂蔓延的恐慌才勉強止住。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直視強光所帶來的不適驅除。陳乙眼前所見逐漸恢複正常, 那層朦朧的虛幻之光消失, 李棠稚帶著詫異表情的臉清楚的映入眼簾。
陳乙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片刻後,他鬆開手, 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被他留在原地的李棠稚眨了眨眼,低頭看自己手腕——她是怪談,體質自然不會和普通人一樣脆弱, 所以即使剛才陳乙抓得很用力, 其實也並沒有在她手腕上留下什麼印記。
但即使如此, 年輕人高熱的手掌心抓住自己時所殘留的溫度,在陳乙收回手後卻仍舊殘留在手腕上。李棠稚忍不住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感到新奇。
這種觸感和她上次觸碰陳乙的感覺很不一樣。
她忍不住加快腳步追上陳乙,繞到陳乙麵前——陳乙停下腳步,垂眼看她。雖然他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但李棠稚湊近和他對視時, 總能察覺到陳乙略微躲閃的眼神。
陳乙:“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李棠稚答非所問:“你剛剛抓我手腕乾什麼?”
陳乙:“……”
李棠稚踮起腳,整個人幾乎要撲到陳乙身上:“回答我呀——陳乙——”
她說話時刻意拉長的尾音,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
撒嬌,李棠稚。
光是把這兩個詞彙聯係起來,就足夠讓陳乙動搖了。
他抿著唇, 後退兩步, 把晃來晃去的李棠稚扶正, 然後轉過臉往前走。李棠稚覺得很好玩,連跑帶跳的追上陳乙,兩臂抱住他胳膊, 晃來晃去:“陳乙——陳乙——”
她的聲音過於甜蜜,給人的感覺早已超過了蜜糖該有的範圍,反而朝著罌粟花那樣誘人墮落的標準狂奔而去。
陳乙實在是撐不住李棠稚這樣撒嬌,無奈投降:“也沒什麼……就是剛剛,不小心想起了昨天晚上我做的一個噩夢,感覺有點害怕而已。”
“噩夢?能讓你害怕的噩夢?”李棠稚眨了眨眼,頗感意外,“我還是第一次從你嘴裡聽見你會害怕噩夢呢,是什麼樣的噩夢啊?”
“唔——”
陳乙沒有隱瞞李棠稚的打算,蹙眉回憶了一會兒後開口:“我夢到裡世界那輪紅色的月亮掉了下來,變成了極其可怕的天災,並砸破了裡世界和表世界的屏障。無數的怪談為了逃命而從裡世界爬向表世界,紅月墜地帶來燃燒的火焰,平等的灼燒並帶走每一個活物的生命。”
“當時我想要走近好好看一下裡世界的情況,但是等我走進裡世界的時候,我踩空了——我掉進了一片很……”
說到這裡,陳乙停頓了一下,眉頭皺起。
雖然他心裡很清楚那隻是一場噩夢而並非真實,但在夢中那混沌的黑暗過於扭曲和真實,那種不斷下墜永遠碰不到地麵的感覺直到現在回憶起來都還會讓人心裡感到恐慌。
陳乙緩慢的深呼吸,重新組織了語言:“我掉進了一片混沌裡麵。那裡感覺不到空間,邊界,所有的事物在裡麵都變成流動的色彩,線條,像水一樣交融。”
“我還在那片混亂的黑暗中聽見了十分詭異的——打鼓的聲音。明明是鼓聲,給我的感覺卻很尖銳,沒有任何的規律可言,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等我從噩夢中醒來之後,我完全不記得那個鼓聲的旋律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棠稚靜靜的聽陳乙講完。
她沒有像平時一樣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而是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李棠稚的表情讓陳乙心裡一咯噔,有些不安:……難道那個噩夢其實不是單純的噩夢?
“我——有了一點想法。”李棠稚蹙著眉,手不自覺轉著自己掌心裡的傘柄,低聲:“陳乙,或許那並不是單純的夢。”
“因為,紅月終有一天是會降落的。”
*
李棠稚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擁有自我意識時——她聽見了鼓聲。
急促,尖銳,瘋狂,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的鼓聲。那鼓聲明明如此可怕,卻又令人不自覺沉淪,在混沌黑暗中陷入甜美的安眠。
她無數次好奇那鼓聲的源頭,在無邊的黑暗中踱步,尋找。她總覺得自己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隻有找到鼓聲的源頭,她才能記起來自己缺失的東西。
但很可惜,李棠稚還沒來得及找到鼓聲源頭。她隻是在黑暗中走了幾步,眼前混沌消失,李棠稚看見了被紅霧淹沒的裡世界。這就是李棠稚‘誕生’的全過程,比起‘誕生’,她總覺得自己其實是置身於一片虛幻漫長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