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麟在聽到“屍體”二字時,隻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他微微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夏熠大聲說著什麼,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邵麟雖然麵色一片淡定,但他扶著書架,足足使了兩次勁才把自己給撐起來。
對講機裡,現場“嗡嗡嗡”的聲音還在繼續著——
“艸,這真是活見鬼了,先丟了個學生,學生沒找到,竟然挖出了一具屍體!”
“嘖嘖嘖,這屍體都埋多久啦?這算是徹底白骨化了吧?”
“媽的,大過年的,就不能吉利一點,估計又不能回家吃飯了!”
“不對啊,這個骨架太小了,還是個小小孩吧?!”
“彆動彆動!你們不要碰到骨架,不要碰這個黑袋子!留著讓法醫組的人來,踩了這裡動了那裡的,他們又要埋怨咱們破壞現場了!”
邵麟的大腦宕機片刻後,緩緩得出結論——不是小遠。
不是小遠!
邵麟眨眨眼,這個認知讓他緊縮的心臟再次舒張,血液開始緩緩回流,意識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走吧?”邵麟長出一口氣,疲憊地看向夏熠。
“不著急。”夏熠五指撐開,輕輕地在邵麟胸口一點,攔住了他的去路,“咱們剛話還沒說完呢。你在那棵樹下埋了什麼?”
“一把匕首。”
夏熠不解:“匕首?”
“我爸送我的。”邵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補了一句,“我的親生父親。”
夏熠一時語塞。
什麼樣的父親會送親兒子一把匕首?
不過,邵麟玩刀確實有兩把刷子。夏熠見過他指尖轉刀花,眼花繚亂的,還從來不會切到自己。而且,他還見過邵麟削三文魚,那麼薄薄的一片,幾乎透明。他還會把那麼薄的三文魚片卷起來,做成一朵花,用牙簽固定在土豆上烤,說是小時候家裡人會做的菜式。
各種與刀相關的片段飛速閃過夏熠腦海,但眼下還是案子重要。夏熠抓緊了手裡的那份校刊,又問:“那樹下的屍體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地下二層的燈光晦暗不明,一如夏熠眼底的情緒。他壓低了嗓音:“我可以相信你嗎?”
夏熠比邵麟高了半個頭,湊近時,天然帶了一絲壓迫感。他往前走了一步,邵麟就下意識地後退,背部直接撞在了書架上。
鐵架之間的通道本就不寬敞,邵麟隻覺得,對方離得太近了。
“我很笨的,你不要騙我。”夏熠伸出一隻手,溫柔地覆上他的側臉,“因為我真的會,相信你。”
在那一瞬間,邵麟隻覺得有無數甜意與酸楚同時湧上心頭,胸口酸脹得令人難受。
他安靜地看著夏熠,心想,怎麼會有人,擁有如此迷茫而虔誠的目光?
最終,邵麟用掌心蓋住夏熠的手背,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說過的。我不會對你撒謊。我完全不知道樹下的屍體是怎麼回事。”
夏熠勾了勾嘴角:“好。”
空氣就此沉默了兩秒。
突然,邵麟開口,第一次主動講起了自己的過去:“夏熠,我從來都不喜歡邵遠那個小屁孩。”
“邵海峰夫婦當年收養我,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快四十歲了,卻一直沒有孩子。大約是因為兩人一直懷不上,就不再使用保護措施,當我好不容易融入了國內的新生活……他們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夏熠敏銳地捕捉到,邵麟說的是“邵海峰夫婦”,而不是“我叔叔阿姨”一類的親戚稱呼。
“我知道——他們收養我,我應該心懷感激——但在邵遠出生之後,他們的一些行為,總是讓我覺得,自己是家裡多餘的包袱。”邵麟聳了聳肩,“所以我拚命學習,就是為了跳級,早點畢業,早點上大學,早點搬出去。”
邵麟話鋒一轉:“但是這不代表我會傷害小遠!”
“我隻是覺得自己多餘,但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期待他們一家三口幸福。”
他也曾經擁有過,又經年渴望過的幸福。
“我大概就是嫉妒他。我是個檸檬精,但我不是壞人。”
邵麟素來平靜的語氣裡像是崩開了一道裂痕,難得漏進了自己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夏熠幾乎擔心他會不會突然就哭了。
當然,邵麟沒有。他隻是眨眨眼,有點不好意思地彆開了目光。而夏熠順勢將人擁入懷中,讓人的下巴墊在自己肩上,連聲安慰:“我知道,我知道。”
他擼了一把邵麟腦袋,落在人肩頭,輕輕拍了拍:“彆擔心。我們會找到他的。”
……
等夏熠與邵麟再次回到山上的時候,雙生樹附近已經拉起了明黃色的警戒線。一線搜救人員對上層泥土做了簡單的挖掘、清理,隻見坑裡埋著一個黑色的大號旅行包,布料早已破得不成形,在那些破洞裡,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麵靜靜躺著一副小孩的骨架。
“夏組長,您這是開了什麼天眼?您是怎麼摸到這兒的?!”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回頭給你解釋。咱們這裡躺著的又是誰啊?”
法醫組很快就到了。
鬱敏帶著幾個學生,開始仔細地從屍體顱端向腳趾方向收集遺骸。
他帶著手套,用手指比了比,很快得出結論:“從顱骨大小、長骨長度,與牙齒的情況來看,孩子的年齡應該在6-10歲之間。就骨盆來看,應該是個男孩。屍體已經徹底白骨化了,死亡時間少說也是五年起步。”
“僅憑目測,屍體左側骨頭的破碎度遠遠高於右側,暫時還不能確定,這是由生前骨折所致,還是死後受到重壓一類的破壞。具體的死因,要等拿回實驗室後再分析。”
法醫組離開時,警方清點了一遍現場留下的東西,就隻有一副骸骨,一個黑色旅行包,和一些邊角衣料。
夏熠問道:“就隻有這些?沒有彆的了?”
鬱敏不解:“還應該有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