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的,好像要聽取她的意見,好安排下一步的工作一樣。
田藍趕緊抬頭挺胸,以戰士的姿態回答教官的問題:“報告連長,半個月,半個月我們就能完成任務。”
1000畝地,300多號人,大家協同工作,種起來並不慢。種植完地裡的作物,氣溫也開始回升了,他們可以繼續種果樹和防風林。下一步就是安排隨產品養殖事業了。等到秋天莊稼豐收了,魚也養肥了,鴨子生蛋了,就是營養全麵的美好生活。
田藍越說越興奮,甚至忘了自己得罪過領導的可怕事實。
高連長還是那張黑麵撲克臉:“也就是說四月份能夠結束在這邊的工作?”
田藍點頭,毫不猶豫:“是的,清明節之前我們就能開墾新的台田。到時候我們鏟了表層的鹽堿土,還可以淋硝製鹽。我們正在嘗試實驗利用風車來曬鹽。”
高連長麵無表情,聲音硬邦邦的:“這個事情你不用管了,團部已經安排人馬上投入開墾新台田的事,你們去種樹就好。”
薛秀琴個子隻比田藍高一點,排在第二位,這會兒她雖然不敢說話,但也疑惑的不行:田藍不是說過了嗎?4月之前他們就能做完這邊的防風林和果樹,包括護坡草。
為什麼還說種樹的事?
高連長一板一眼,聲音完全聽不出情緒起伏:“不是在這裡種,是去種防□□,去川北農場種。”
聽到這話的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雖然他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濟北農場的門朝哪個方向開,但是領導突然提這茬,又說防□□,總覺得大大的不妙啊。
高連長又看了眼自己手下的兵,聲音平板版:“養魚的事情不用管,有漁場的人專門負責。至於你們的營房,不用擔心,毛竹來了,農場已經安排了其他職工專門給你們蓋房子。”
糟糕,那他這話還不如不說呢,一說大家心裡更慌慌。很有種“你們甭想找理由不去”的意思。
媽呀,這是在說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嗎?他們還想再開墾一萬畝十萬畝的鹽堿地呢。
事實證明,大姑娘小夥子們還真不算腦補過度。因為他們的種植環境豈止是不妙,簡直是糟透了。
所謂的防□□,跟它們在新開的台田四周種上的樹林壓根不是一個概念。你要做的是對著滿天狂舞的黃沙,將脆弱不堪的小樹苗種進去。
對,就是在沙漠裡種樹。
沙漠種樹有多難?用帶領他們熟悉現場工作環境的老師傅的話來講,那就是養活一個娃都比種活一棵樹簡單。
老師傅出生的時候,大清朝還沒亡呢。他媽生了八個孩子,最後活到成年的隻有兩個,可想這夭折率究竟有多高。
知青們走到沙漠邊緣就睜不開眼睛了,因為隨著陡峭的春風而來的是猛烈的黃沙。大家說話時不得不背過身子,才好表達自己的意思:“這種下去就死,不是白種了嗎?那可怎麼辦?”
老師傅嘿嘿笑:“咋辦?接著再種唄。十棵樹裡頭活下來一顆,那就行。種上100棵樹,那不就有10棵樹活了嗎?慢慢來,我們這代人看不到了,就等你們這代人,總有一天,咱們寧甘也會變成江南,到處都是綠樹成蔭。”
知青們下意識地跟自己的同伴交換眼神,這就是軍墾農場的精神嗎?永不言敗,永不言棄。
馮祥生起了頭,大聲招呼自己的同伴:“好!古有愚公移山,現有沙漠種樹。隻要我們齊心協力,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其他人跟著背誦起領袖的文章:“但這還不夠,還必須使全國廣大人民群眾覺悟,甘心情願和我們一起奮鬥,去爭取勝利。要使全國人民有這樣的信心:中國是中國人民的,不是反動派的。……”
300多號大姑娘小夥子齊齊開口呐喊,老師傅的耳朵都吃不消了:“哎呀呀,不要張嘴說話了,一會兒你們就乾的吃不消了。趕緊的,都跟我過來,我先教你們做草方格。”
啥叫草方格呢?
就用麥草稻草一束束以方格狀鋪在沙子上,再用鐵鍬從中間軋進沙中,留麥草的1/3或者一半自然堅立在四邊,然後將方格中間的沙子撥向麥草根部,讓麥草牢牢地堅立在沙地上。
老師傅驕傲地跟他們介紹:“這可是咱們國家發明創造出來的好東西。用上這個草方格啊,防沙效果特彆好,在草方格裡種的草啊灌木啊,長得都特彆茂盛。你們看那邊,就是我們用草方格種出來的,長得多精神啊。”
說話的時候,臉上皺紋已經深刻地跟斧子鑿出來一樣的老頭兒嘴巴咧得大大的,語氣自豪的不得了。
田藍知道他沒吹牛,草方格的發明可以說是神來一筆,大大促進了沙漠綠化的進展。尤其是它取材方便,製作簡單,效果顯著,所以十分利於推廣。
比方說缺乏麥草稻草的地區,你用荒灘上到處可見的野蘆葦杆子,也能製作出類似草方格的存在,起到相同的作用。
“看好了啊,這草方格得一米長一米寬,方方正正的效果才最好。”老師傅認真地告誡知青們,“這是技術員試驗了很多回才得出的結果。你們千萬不要耍聰明,自己由著性子來,白糟蹋好東西啊。這草啊能燒火還能喂畜生又能漚肥,寶貝的很呢。”
乖乖,在農場人眼睛裡,估計地上落了片葉子都能被他們撿回去當成寶貝。
老師傅手把手的教,知青們也認認真真跟著學,足足紮了一上午的草方格。
到了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大家夥兒感覺自己已經被掏空。
原先他們以為開墾台田是辛苦的極限,現在才發現,在沙漠麵前,那就是排到不知道哪個旮旯角落裡的小弟。
娘哎,不說乾活了,單是忍受風沙的侵襲就已經夠嗆。
中午沒人給他們送飯,所有人包括他們的師傅都是自帶乾糧開啃。從寧甘軍墾農場成立開始,一批一批的種樹人都是這麼過的。
大家圍在老師傅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追問:“種完樹之後,我們多久澆一回水呀?咱們的水夠用嗎?”
薛秀琴認真地強調:“其實我們應該先澆透了地好造墒,墒情好的話,種下樹就不用再澆水了。”
這些都是她現學現用的,他們在鹽堿地上種的莊稼,就是因為土壤夠濕潤,所以做完了之後蒙上地膜就沒有再澆蒙頭水。
老師傅還沒說話呢,其他知青就笑得不行。地跟地能一樣嗎?他們開墾的田,就算土壤再貧瘠,那也是土。土是能夠承接入水的,但沙漠全是沙子。你澆一杯水下去,它能給你漏得一滴不剩。
否則為什麼要在沙漠種樹呢?不就是為了涵養水土嗎。
薛秀琴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她期期艾艾道:“就沒辦法留住澆下去的水嗎?”
說話時,她眼睛盯著田藍看。
邵明開起了玩笑:“你看田藍有什麼用?你還不如祈禱著沙漠底下有地下河呢,這樣根泡在水裡,就能活了。”
同伴們聽了他的話,大搖其頭,胡說八道吧,沙漠哪兒來的地下河?再說了,就是有河水,你樹根泡在水裡還不得爛了。不然發洪水的時候為什麼莊稼也會絕收呢?
邵明為自己辯解:“誰說不可以呀?你們沒見過長在水裡的樹嗎?人家照樣長得好好的。我見過,我們那邊有好多呢。”
大家立刻找田藍做裁判:“你跟他說說,彆讓他信口開河。”
田藍笑道:“那我怎麼辦?他說的是事實啊,沙漠的確有地下河。你們仔細看地質工作者的文章,那上麵就寫了,他們在沙漠裡打井。沒有地下河的話,水從哪兒出來呀?不過咱們也不能真打井種樹,不然那麼高的樹還真不好找。泡在水裡的樹的確有,像是海邊常見的紅樹林,它們經常淹在海水裡。就好像蘆葦一樣,隻要還能做光合作用就能繼續活下去。”
小夥伴們感覺開了眼界,可惜這沒有實際意義。即便地下有水,他們也用不上啊。
邵明一本正經:“這起碼也有可能是努力的方向啊,你們彆急著放棄。種十棵樹才活下來一棵,那九棵樹不是浪費了嗎?這要給國家造成多大的經濟損失啊?90%,我的同誌們哎,90%的損耗量呢。”
馮祥生他們伸手拖他:“行了行了,彆說廢話,趕緊吃你的飯吧,老實做草方格再說。”
老師傅看這群年輕人就像瞧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樣,笑得眼睛就沒睜大過,還給他們打氣:“你們也多想想嘛,都說你們是能娃娃,我還想瞧瞧你們在沙漠裡頭怎麼個能法呢!”
哎呀呀,這是在用激將法嗎?嗬,社會主義新青年才不輕言放棄。
可惜他們的壯誌雄心是有的,但解決困難的問題也是大大的。
到底要怎麼辦呢?
邵明給大家出主意:“要不,咱們移栽高樹,不就是10米高嗎?把樹種下去,留下樹冠上的葉子做光合作用,就能活下來。”
天啦,這到底是多瘋狂的念頭啊。那他們現在就去山上挖樹吧。
田藍聽得滿頭黑線,趕緊喊停。這群娃什麼都好,就是熱血過頭,聽風就是雨。
“不一定非要把樹變高,其實可以將水位往上提。”
什麼意思?
大家夥兒都滿臉茫然地看著他。就連惜字如金的高連長都將腦袋轉向了她的方向。
田藍正色道:“水之所以流下去,是因為下麵沒有托著的東西。比方說,假如我們用一個杯子裝滿了沙子,那我們再把水泡進去,那水還會繼續往下淌嗎?”
眾人搖頭,肯定不會呀,杯子是一個可以承載水的容器。
田藍笑道:“其實在沙漠裡種樹也一樣。假如我們在沙子底下埋一個杯子,在裡麵裝上水,然後用來栽樹。那樹吸收了水就能活下來。”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器種樹法。
據說最早發明出這個的人是看到了自己妻子將菜根丟在瓶子裡生根發芽,長成綠植做盆景而受到啟發。他將礦泉水瓶灌滿水,然後插入胡楊小苗埋到沙子下。
過了幾個禮拜,樹苗長出了根須,而水隻消耗了一點點。等到水消耗殆儘,已經是半年以後的事,那時候胡楊早長出了大量的側根,已經深深紮根在沙漠裡存活下來了。
田藍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在哪兒看到的這篇報道,雖然她沒自己做過實驗。但她知道此事從理論角度來講,完全可行。
之前她還沒想起來這茬。結果小夥伴們討論什麼暗河,想要依靠沙子底下的水供養樹木生存,她就突然間靈光一閃,浮出了這段記憶。
知青們聽了她的話,都激動得不得了。
連老師傅都站起身,將最後一口饃饃塞進嘴裡,聲音含糊不清道:“我去找酒瓶子,咱們今天就試著種種看。”
馮祥生他們還有些適應不了,怎麼田藍說啥老師傅就立刻跟進?難道他不應該跟高連長一樣,頑固地搖頭,堅決不相信,最後非得打賭不行嗎?
被小年輕們腹誹的高連長也站起了身,聲音還是平板版的:“我去找找看,有沒有罐頭瓶子。”
他看了眼田藍,認真地詢問,“罐頭瓶子可以嗎?會不會太小?”
田藍腦袋立刻搖成撥浪鼓:“不小不小,可以的。”
知青們跟著高興起來,戴金霞等人紛紛喊話:“我有,我有玻璃瓶。”
基本上他們都收到過家裡人從內地寄來的罐頭。吃完之後大家也不會亂丟罐子,都是珍惜的留下,要麼當水杯,要麼裝雜物,總之,他們絕對不會當叫農場職工看不起的奢靡之人。
人多力量大,你貢獻一點,我付出一些。草方格還沒紮完的時候,他們這個新手植樹連就收刮了1000多個瓶瓶罐罐。
天哎,這就是1000多顆胡楊樹的希望呢。按照一畝地40棵樹的標準,那可是二三十畝的防風林呢。
沒聽到老師傅都說嗎,如果在以前,想要種活這麼多樹,同樣的人力物力投入,起碼得重複七八年。但是現在,他們一把頭就能搞定了。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田藍煞費苦心。水當然不能是普通的水,想要樹活下來,最重要的就是促進生根。
2021年大家從網上買個盆栽,商家都會贈送生根劑。這些生根劑種應用最廣泛的一種就是菌肥,比如說,她從空間裡得到的em菌,就有壯根的作用。
田藍不僅在水中加入了em菌種,還加了肥料。馬無夜草不肥,花草樹木沒肥也長不好啊。有水也有肥,再貧瘠乾旱的沙漠,對於樹木來說也是水美肥足。
小夥伴們都被她的舉動驚呆了。
是啊,這就是用最小的代價辦最大的事。水跟肥料都是被樹根吸收掉的,一丁點的浪費都沒有。假如整個農場,整個寧甘地區乃至全國的沙漠都這樣種樹的話,那我們國家真的很快就能變成綠色森林了。
太棒了。光是想想這樣的場麵,大家就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得虧田藍是個小姑娘,男同誌們要注意影響。否則的話,他們一定會將她高高地拋起來,讓她體會什麼叫做自由翱翔。
田藍敬謝不敏,算了,姐姐年紀大了,不適合玩這種刺激性的遊戲。萬一掉下來,摔個七死八活的,豈不是太冤了。所謂人固有一死,死的丟臉,就好尷尬。
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起碼現在不能死。
300多號人齊齊上陣,1000來隻裝了營養液插入了胡楊苗的瓶瓶罐罐,沒費多少功夫就被大家埋進了沙子裡。
種完之後大家居然瞬間陷入了迷茫,這麼快,完全跟他們想象的不一樣嘛。再來1000多隻瓶子,他們也能麻利地搞定。
什麼,沒瓶瓶罐罐了?那好吧,他們先繼續紮草方格好了。
高連長起身,言簡意賅:“我去找瓶子。”
大家立刻歡呼,快去快去,不要耽誤了他們的綠色森林計劃。
啊,森林裡可不僅僅有參天大樹,還有地矮的灌木和各種花草,到時候,什麼鳥啊,什麼小動物呀,都會在森林裡頭出沒呢。
戴金霞拉著田藍的胳膊,提醒她:“你彆忘了啊,你得把這個記下來給我們投稿。你可不能不當回事。杜忠江改造的播種器就很受歡迎,這邊農場都跟我們團部打聽呢。我們要把這種好用的方法推廣到全國,推廣到全世界所有的沙漠上,讓全世界所有的無產階級勞動者以後都不要吃沙漠的苦。”
這話要是放在半個世紀後聽,有浮誇的嫌疑。但這個時代的主流思想就是全世界的無產階級聯合起來,消滅剝削,消滅私有製,實現共.產主義。
小夥伴們跟著附和:“就是,咱們可不能藏私!”
田藍被大家的熱乎勁兒一鼓舞,也拍胸口保證:“沒問題,我保證完成任務!”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定是瘋了,不小心放錯了。明天沒有更新了,因為我真的沒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