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來臨之前,知青連的小夥伴們都埋頭在沙漠裡種樹。
邵明想出的那個竹子打孔種植方案最終被否決了。沒彆的原因,就因為樹有樹冠。
你光看兩根光禿禿的樹乾,是感覺隔得千山萬水,但是把樹冠一加上去,即便是灌木,那也得拉開距離,不然的話人家往哪兒長啊。
好在軍墾農場聽說了他們的植樹方案,認為相當切實可行,所以又給他們調撥了幾千隻玻璃瓶。
不要小看這些瓶子哦,現在的玻璃瓶可是能回收的呢。這些瓶子可是果酒廠特地讓給他們的,人家也擔著生產任務呢。
除此之外,農場又緊急從外麵進了一批竹子回來,好滿足植樹需求。
搞得知青們個個都誠惶誠恐,尤其是田藍,當真壓力山大。她超級害怕萬一這些樹沒種活,那她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幾乎每一個晚上入睡前,她都在暗自祈禱,千萬活千萬活,然後還試圖跟空間撒嬌賣萌,指望空間大佬能夠給她點什麼靈丹妙藥,最好是傳說中的仙露之類的,能夠一棵枯草都能長成參天大樹的那種。
結果空間保持了一貫的高冷姿態,根本就沒搭理她。害得她對著那麼多美味佳肴都食不知味,一不小心,次次光盤。
這樣的煎熬持續了整整半個月,最初種下去的那一批胡楊冒出了新芽的時候,田藍當場瘋了。她直接跪在沙地裡打滾,又哭又笑。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他們最早種下去的這批樹,95%都活了,能看見新芽!
誰也沒有在意她的瘋狂,因為大家跟她一樣癲狂。所有人都又喊又叫,好些人跟著一塊嚎啕大哭。
他們創造了奇跡,在這樣的大沙漠裡,他們居然種出了樹,還活得那麼好!
種樹師傅也同樣激動得夠嗆,他種了這麼多年的樹,頭回見到這麼高的存活率。要是他們整個農場整個大西北,所有的沙漠地帶都能這樣種樹,那能節省多少國家資源,又能為國家創造多少財富啊!
這個胡楊可是寶樹。但凡胡楊紮下根了,什麼檉柳、駱駝刺、鈴鐺刺、羅布麻這些就不請自來了,長得好的很。很快就是一片小森林。
他指著胡楊樹,嘴唇都在顫抖:“這就是俺們黨,黨紮下根,咱們群眾就全跟過來了,就是一個嶄新的國家。”
大家拚命地鼓掌,誰也沒覺得他說這話多突兀。
師傅拚命點頭,一個勁地嚷嚷:“我得彙報,讓農場都知道。趁著現在天暖和,趕緊大家都動起來,一起種樹。一年乾掉10年的活!”
哈,那大家可真有的忙碌哩。
雨季來臨前,他們得趕著收割冬小麥。不然到時候雨水一嘩啦啦,完蛋了,小麥泡在地裡能直接發芽。所謂泡湯,這就是真正的泡湯。
田藍從沙子裡爬出來,大聲喊:“快點,我們要儘快補種。沒冒出芽的樹,我們做好記錄,回頭過來補上!”
她就不信這個邪,她就要所有的樹都活了!
夏日一天天逼近,四月過了,五月也溜溜噠噠地走了。待到芒種當天,知青連才鳴金收兵,返回他們連部農場,準備幫忙收割小麥。
種麥不忙收麥忙,這可是正正經經的大事。況且樹苗早用完了。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用蘆葦做草方格,幫助固定風沙。現在蘆葦的生長也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了,他們還等著收割下來的麥草紮草方格呢。
沒有車子接送,辛苦了兩個月的知青們,還是依靠兩條腿走回去。但沒人抱怨,大家心情都好得不要不要的。
無論風還是大太陽,都影響不了他們引吭高歌的心。
多美呀,看看這大片金黃色的麥浪,即便是在條件如此艱苦的沙漠邊緣,寧甘農場的人們還是頑強地種植著莊稼。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
濟北農場的古團長大老遠就朝他們招手:“回去啦?”
大家哈哈笑,扯著嗓子同樣喊:“回去了,我們收完麥子要收油葵。地裡還有好多活呢。”
田藍的嗓門大的很:“團長,我沒騙你吧?我說能澆就是能澆,你看這莊稼長得多好。”
古團長習慣性地冒出句國罵,然後才笑道:“你個娃娃,你給說說,這怎麼長起來的呢?”
他們農場的麥子已經開始收割,從最早割上來的幾畝田的產量來看,好家夥,這一回春旱不僅沒讓小麥減產,反而還差不多增長了30%呢。
這叫人咋說?簡直就嚇死個人。他們濟北農場的地薄,大家辛辛苦苦,一季麥子也就是200斤出頭的產量。這回好了,刷刷的就要往300斤跑呢。
得虧他一開始想著是拿幾畝地試驗一回,結果睡到半夜他自己爬起來,索性將所有的麥田裡頭都灌上了跟淡水混合過的地下鹹水。
管他呢,長在這樣貧瘠的鹽堿地上,最後是什麼結果,得靠命。
也是他運氣好,這些麥子不僅沒有枯黃死掉,居然還在往上呼呼的長。後來灌漿的時候應當再給他們補充水的,但水渠裡實在沒水了,他們隻好放棄。
就這樣,小麥居然還在騰騰地長。
田藍笑著解釋:“拔節的時候水灌得多,墒情好,灌漿的時候實在沒淡水也可以不澆灌。至於為什麼長得好呢?我琢磨著吧,是因為這個鹹水裡頭它有微量元素,不然它不至於又苦又鹹的。這些微量元素也許幫助了麥子生長。另外一個就是用鹹水嘛,多的是,用的大方,地就澆透了,滿足了麥子生長的需要。”
旁邊的技術員卻搖頭,一本正經道:“我認為還是5406菌肥的作用,這個對於莊稼的生長很有幫助。”
田藍跟著點頭:“這肯定也能起幫助作用。”
技術員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痛快的接受了自己的觀點,高興地直點頭:“5406菌是大寶貝呢,一定要大力推廣。”
他的表情太有趣了,說話的時候眉毛還一上一下的跳。
知青們被逗得不行,集體哈哈大笑起來。
田藍心念微動,主動跟古團長約稿:“團長,你們今年可是用的新技術,你們得寫成稿子投給我們《社會主義新青年》。”
戴金霞立刻點頭:“對對對,這事可不能耽誤。有鹹水沒淡水的地方太多了,這種好辦法如果能推廣出去,咱們國家一年起碼能多打幾萬斤糧食。”
這回笑得不行的人成了古團長,他一迭聲地叫喚:“哎喲,還幾萬斤?你知不知道就我們一個農場有多少田啊?幾億斤幾十億斤都是有的!”
哇!大姑娘小夥子們集體目瞪口呆。這麼多糧食啊,都是小麥,磨出來的麵粉那是細糧,能做香噴噴的大饅頭的。
天啦!要是真這樣的話,豈不是全國每個人每個月都能多吃幾個饅頭的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
眾人忙不迭地催促:“團長,你一定要寫,快點寫。秋天就要種小麥了。”
古團長哭笑不得:“拔節得明年春天呢,這會兒急個啥?”
田藍卻一本正經:“其他時候也能用的,比方說播種前造墒,有淡水就用淡水,沒淡水也可以用微鹹水,低於2.5g/L的微鹹水也行。同樣的,底墒不充足的情況下,冬灌也能用這樣的微鹹水。”
知青們立刻嚷嚷:“看看看,都能用上,不能今年推明年。團長,你現在就得寫。”
哪知古團長卻直接一推三二五,指著田藍道:“她比我清楚多了,讓她寫。”
說著他居然腳板心抹油,溜之大吉了。
眾人氣得嗷嗷直叫,哪裡能這樣,他還是戰鬥英雄呢,居然關鍵時刻逃跑。
好在跟著他的技術員還回頭搭理了句知青們:“解釋可以,但我隻能提供數據,具體關於這個鹹水的利用的原理我不了解,我就不寫了。”
田藍笑著點頭:“那就麻煩老師您了,後麵我來補。”
聽了小麥豐收的好消息,知青們這個心情雀躍,大夏天的急行軍居然也沒人叫苦叫累,反而一張張臉比大太陽底下的向日葵還燦爛。
一直到烈日照到頭頂心,明晃晃地讓人懷疑自己腦袋上都能煎熟個雞蛋時,高連長才招呼大家停下,就在樹蔭底下吃午飯。
樹是沙棗樹,麥收時節已經開始打淡黃色的花包包,叫人見了就想到沙棗的甜蜜滋味。
綠蔭底下乘涼,即便吃的就是冷硬的乾糧,就著水往肚裡頭吞,感覺也是美妙的。
徐文秀突然間冒出一句:“總有一天我們還有其他人都能夠在我們自己種的樹下乘涼。”
大家哄笑起來,那可真不錯哦。
高連長也點頭:“要是到時候你們回家了,我寫信告訴你們。”
大家尖叫著拒絕,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表忠心。不回去,他們不回去,回哪兒去?寧甘農場就是他們的家。
高連長不予置評,隻冒了句:“要是困了的話就眯一會兒,到點我喊你們。”
昨天晚上,大家忙著收拾東西準備返程,睡得很晚。今天早上,又是一大清早就出發,的確困得很。
況且都已經入夏了,本來就是讓人昏昏沉沉想要午睡的時候啊。
田藍等人都眯著眼睛,相互依靠著,坐著居然也睡著了。
等到他們在睜開眼的時候,天哪,太陽好像已經跟大地形成了45度的斜角。
所有人都“啊啊啊”尖叫,連長你怎麼能不喊醒我們呢?
高連長一句話的解釋都沒有,隻看著大片金黃色的麥浪,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真美呀。”
天,要他們說什麼好呢?他們的領導就是這樣的後知後覺。
前麵大家一路讚送豐收時節的美好時,他一聲不吭。這會兒,他倒是反應過來了,反射弧也未免太長了些。
高連長似乎也沒有期待能夠得到他們的回應,純粹是自我感慨。
他直接吹了聲口哨,招呼所有人原地集合列隊前進。
大家夥兒趕緊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重新開啟急行軍模式。
因為途中的耽誤,大家緊趕慢趕回到團部農場的時候,太陽已經瞧不出完整的身影了。
黃昏降臨西北大地,天邊大片的金色,既溫暖又淒涼,讓人真的忍不住想搜腸刮肚,找出幾首詩來。
無論是枯藤老樹昏鴉還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還是高歌一曲《黃昏》,似乎都行。
偏偏就有人大煞風景。
杜忠江突然間冒出了句:“還不如是冬天呢,好歹咱們還能化冰洗澡。”
今年春旱這麼厲害,洗澡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大家跟著歎氣,是啊,這一身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可不得痛痛快快洗個澡。
邵明跟著接話:“還不如雨季馬上來呢。”
眾人的政治覺悟立刻上來了,集體吼:“彆胡說八道,烏鴉嘴!”
要下雨,也是得等大家夥兒把小麥都收上來才能下。
犯了眾怒的小夥子趕緊縮著腦袋,不敢再吱一聲了。
團部的政工乾部趙科長遠遠走過來,跟高連長打了聲招呼,詢問道:“誰是杜忠江?你弟弟過來了。”
眾人大驚,這麼快呀。大家還以為怎麼著也得等放暑假,新人們才會來呢。
杜忠江過年的時候就說了,等弟弟初中畢業就喊他媽和弟弟一塊兒過來。
杜忠江也滿頭霧水,因為雖然按照現在政審的嚴格狀況,他弟弟基本上沒希望考高中。但是,能不能上是一回事,考不考得上是另外一回事。他們兄弟其實都憋著勁兒呢,想方設法證明自己,不管在哪方麵都不比旁人差。
6月份才中考,7月份才能出成績,今年要招收的第1批知青也是7月份才出發。他怎麼就提前來了?
杜忠江趕緊出列:“報告,我是杜忠江。”
趙科長點點頭:“那你跟我來,核實完身份之後,你弟弟才能留下。”
他一走,知青們,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都惴惴不安。
不會是杜忠江家出事了吧?他弟弟這麼突然間跑過來。哎呀,他應該拍封電報的,再怎麼說也比自己人過來劃算。
田藍卻心中咯噔一下,直覺不妙。現在是什麼時候?1966年6月啊。那場運動是不是開始了?
糟糕,今年開春之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去沙漠種樹以後,因為條件簡陋,大家甚至連廣播都顧不上聽,每天的政治學習都是以前的舊報紙以及領袖文章。
當真是山中無甲子,寒歲不知年了。
高連長看了眼眾人,大聲宣布:“解散!”
大家趕緊背著自己的行軍被,匆匆忙忙回宿舍放下東西。先吃飯吧,乾等著也沒用,等吃完飯估計就有消息了。
結果這一場等待時間相當漫長,大家都做完了政治學習,準備洗漱上床睡覺的時候,杜忠江才領回了他的弟弟。
女知青們聽到男生那邊的聲音,也跟著過去看新人。尤其是初中畢業生們,包括田藍在內都有些激動。
因為終於來了年紀比他們更小的人啊,他們也算是前輩了哩。
杜忠江的弟弟跟他長得挺像,但比起經曆了一年風霜長黑了也長壯了的哥哥,杜家弟弟可真是一隻瘦弱的白斬雞。
他麵容愁苦,即便是被他哥指點著跟眾人打招呼,臉上也是化不開的愁雲,瞧著可憐極了。
大家都擔憂的不行,趕緊追問:“你們家怎麼了?有事嗎?”
杜忠江勉強說了句沒事,結果他弟弟哭了起來:“我媽不是特.務,他們欺負人!”
杜忠江嚇壞了,趕緊捂住弟弟的嘴巴,苦著臉央求眾人:“我弟弟嚇到了,你們彆當真。我媽沒事,就是不放心我,讓我弟過來跟我做個伴。”
大家都覺得不對勁,可是人家明顯不想提,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直到此時,知青們都沒有意識到一場風雨已經降臨。
因為他們都知道杜忠江的家庭背景,也曉得由於那個父親,他們母子都活得相當艱難,總被懷疑是特.務。
嗐,其實長眼睛的人都知道,這不就是一個陳世美拋妻棄子的故事嗎?秦香蓮跟兩個孩子有什麼錯,為什麼要替陳世美贖罪呀,太不可思議了。
還是眾人回到宿舍,徐文秀擰開了收音機,大家聽著裡麵的新聞,才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