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六十年代好種田(捉蟲)(2 / 2)

小姑娘們麵麵相覷,個個都有一肚子話想講,卻好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到最後,還是戴金霞招呼大家:“早點睡吧,明天咱們還得割麥子呢。”

眾人趕緊爬上床。

田藍既驚訝大家的反應又覺得好像理所當然。

畢竟最早投入這場運動的核心人物其實基本上是級彆較高的乾部子弟,已經享受著諸多政治社會特.權的他們並不歡迎普通民眾的加入。

畢竟假洋鬼子怎麼會允許阿Q革.命呢?就像農民不配擁有帥哥,建功立業的機會,當然也不屬於普通人。

田藍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外麵還是灰色呢,所有人都自覺主動地爬起床,簡單整理之後,列隊去食堂吃早飯。

杜忠江也帶著他弟弟出現在食堂,看到同伴時,他勉強擠出了個笑容。

田藍主動跟他們兄弟打招呼:“飯票夠不夠?我這邊有。”

杜忠江臉上立刻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拚命點頭:“夠的夠的。”

馮祥生等人不知道是尚未搞清楚情況,還是對於杜家人的遭遇並不讚同,依然像正常招待同誌的弟弟一樣,笑著邀請他們兄弟:“趕緊坐過來吃飯,一會兒還得下地呢。”

高連長也進了食堂,他瞧見杜忠江的弟弟時,隻問了一句話:“下過田嗎?”

杜家小弟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他支支吾吾道:“我摸過螺螄。”

周圍人轟然笑出聲,跟平常的氣氛同樣歡快。

杜小弟像是猛然回過神來了,趕緊強調:“我可以學,我不怕吃苦,我也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紮下根。”

這下眾人不笑了,全都看高連長的臉色。這也許也是時代特色,大部分人的政治敏銳度都相當高。

高連長微微點頭,可有可無地冒了句:“那你今天跟著一塊乾活吧。”

他也沒說這種乾活是臨時性質的還是考查性質,合格了就可以長期留下來。

杜家兄弟當然沒有膽量問。田藍估摸著這事兒也不是高連長能夠做主的。所以誰都沒有開口追著高連長,而是都麵帶微笑的歡迎杜小弟的加入。

戴金霞作為女知青隊伍裡的隱形領導者,還積極釋放了自己的善意:“你先跟我們一塊兒打麥子吧,等熟悉了,再讓你哥帶著你扇麥子。你哥這麼聰明,你也肯定不差。”

杜小弟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高連長看了他們一眼,催促道:“快點吃,趁著天涼快,早點乾活。”

寧甘地區氣候乾燥,收割掉的小麥也不需要再專門曬場,然後才能脫粒。隻不過早上露水重,她們還要等到差不多中午才開始給拖粒機送麥子的活。

那上午這幫姑娘乾什麼呢?當然是收割麥田四周邊緣的小麥,好方便到時候掠子大展神威呀。

杜小弟一開始還拘束,後來割起麥子就有模有樣了。等到紅太陽變成金太陽,開始夏天的味道時,他都已經圍著田埂割了一排麥子。

跟他們一塊兒下田勞動的農場職工瞧見了都豎大拇指,誇獎道:“哎呀,不錯不錯,你哥哥是個能娃娃,你也是哦。”

杜小弟受寵若驚,支支吾吾道:“我一定好好學習!”

他話音剛落下,前麵就傳出嘈雜的聲音。一隊人壓著一個人,嘴裡吆喝著什麼。

大家已經顧不上仔細辨認吆喝的話語,因為他們已經認出被押著的對象是農場子弟中學的孔老師。

天哪!孔老師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怎麼能給她剃陰陽頭呢?她犯了什麼錯誤?

孔老師跟知青們熟識,還是正月裡的事。農場安排知青們集體學習,孔老師就現身說法,把自己的親身經曆向大家闡述人生道路應該由自己選擇的道理。

她出身也不好,她家裡是開藥鋪的。50年代寧甘農場建立,她報名參加支寧。但是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被刷了下來。她不服氣,就自己坐著火車,冒著被查是盲流的風險,跑到了寧甘農場來。

當時百廢待興,各個地方都缺人。她有文化,政府原先是想讓她去機關的。但她本人是師範大學畢業的,喜歡教書,所以就進了中學。

又因為她在教學上兢兢業業,表現出色,組織主動找她談話,後麵她又入了黨。

正是她,告訴大家,起碼在寧甘農場,大家才不管你是從什麼家庭裡頭出來的,大家隻看你是怎樣做事的。

杜忠江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看著被推著跌跌撞撞往前走的孔老師。

他曾經以孔老師為目標,想要像她一樣在政治上在事業上都追求進步。現在她的目標成了罪人,就像是三.反五.反中的犯罪分子一樣,被遊.街了。

那些趾高氣揚的麵孔,正煞有介事地宣布什麼?他聽不到,他也不想聽。那些陳詞濫調,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他已經太了解是怎麼回事了。

田藍在心中歎了口氣,哪裡都不是世外桃源啊。即便在軍墾農場,在麥收這樣忙碌的季節,依然會有這種事發生。

旁邊乾活的職工皺起了眉頭,抱怨了一句:“乾嘛呢?都忙死了,一個個不乾活,鬨騰啥?”

立刻有位神氣活現的中學生跳到了他麵前,劈裡啪啦開始批判:“你什麼意思?你是想包庇反.動學術權威嗎?”

田藍想要扶額,感覺這家夥依葫蘆畫瓢都畫不到準線上。

一普通的中學老師,你還權威,那你這權威的界限也未免太寬泛了些。你把人稱之為修.正主義分子,都比這頂帽子聽上去像樣。

那農場職工可沒打算慣著這位小爺,直接劈頭蓋臉罵回頭:“不乾活你還有理了?你們學校的田都收了嗎?這麼大的人了,看看這些能娃娃。人家都是從大城市來的哩,哪個不下地?哪個不乾活?慣的你們哦!”

剛剛開始進入角色的中學生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挨懟,一時間居然有些懵。

就在這個時候,朱團長不知怎的到了田頭,他皺著眉頭看那遊.行隊伍裡頭的領頭人,問了同樣的話:“你們學校的麥子收了?還不趁著天好,趕緊回去收麥子!”

那帶頭人嘴巴張了張,喊了一句:“爸,那個……”

“那個啥?”朱團長不耐煩道,“趕緊給我下地乾活。這麼大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奶娃娃呢。不乾活,不種糧食,你吃啥喝啥?忙了一年,這關鍵時候你要給老子掉鏈子,老子抽死你!”

帶頭的中學生被罵的狗血淋頭,都不知所措了。

其他人也不敢吱聲。因為這個階段還不流行兒子造老子的反,參與運動的人更多的是吃父輩的政.治紅利來明確自己的地位。

現在他爹不耐煩了,一心隻想搞夏收夏播種,做兒子的自然不敢吱聲,隻能草草的帶著隊伍離去。

朱團長還在後麵吼:“動作都給我快一點,到時候軍團過來檢查,咱們農場中學要是速度最慢,老子剝了你們的皮,老子可丟不起這張臉!”

中學生們的步伐更快了。

被他們拖著的孔老師跟不上,跌倒在地上,他們也顧不上管,爭先恐後地跑了。

這大概就是真上過戰場的軍人的威力吧。

朱團長相當講究男女之大防,居然也不伸手扶孔老師起來,隻看了對方一眼,做出安排:“哎呀,你這個腿是摔斷了哦。那就先回家休息,現在不是停課鬨革.命嘛。不上課,在家參加勞動。”

至於是什麼勞動,他就沒說了。他隻招呼高連長:“老高,給我弄個門板來,孔老師腿斷了,我們送人回家。”

知青們麵麵相覷,這個,孔老師是摔了一跤,但這就摔斷腿了嗎?未免太脆弱了吧。

更多的人是看破不說破,先前懟中學生的老職工就喊:“孔老師你可得好好休息,彆落下病根子了。”

團長和連長抬著人走了,田藍回過頭,招呼同伴們:“愣著乾嘛?趕緊乾活唄。咱們收完了麥子還有油葵呢,咱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馮祥生也反應過來,跟著喊:“對對對,快點快點,趁著天好趕緊乾活。”

戴金霞還催促了一句杜小弟:“快點,咱們把這邊割完就可以去打麥子了。”

杜小弟臉色慘白,因為剛才孔老師遭遇的一切,正是他媽媽曾經經曆過的。那個帶頭將媽媽揪上台的學生,是媽媽的得意門生。

正因為如此,他才惶惶然地逃到了寧甘農場來。他不敢寫信,怕叫人猜了就成了反革.命的證據。他也不敢發電報,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戴金霞連著喊了他兩聲,他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田藍皺著眉頭過去拽他,催促道:“行了,快點乾活,沒聽團長說嗎?夏收夏種最忙,我們都有一雙手,誰都沒資格吃閒飯。”

周圍的男知青們都推給杜小弟:“去去去,快點去吧,好好學著啊,我們可都是農場的標兵。”

就好大言不慚。

不過乾活的好處是一旦投入勞動中,你就沒時間精力去想七想八。

眾人很快進入狀態,掠麥子的掠麥子,抱麥子的抱麥子,給拖粒機裡送麥子的送麥子,分工協作,個個都忙得不亦樂乎。

待到天都黑透了,地裡看不出丁點兒光。大家才匆匆忙忙地收工,笑著往回走。

農活再累,豐收也喜人。自己親手種下去的麥子長成沉甸甸的麥穗,看著多叫人高興啊。

今年的麥子是真的長得好哩。菌肥廠做的那個5406菌肥確實好用,後茬種穀子,種玉米,還得用這個。說不定真過了三年,就能產量翻番。

知青們有說有笑地回了宿舍,然後開始拿省下的水兌了開水,小心擦洗自己。痛痛快快洗個澡是不現實的,但拿毛巾擦身體倒還可以。

田藍先洗了頭,然後才簡單地擦了下身體。待到換上乾淨衣服之後,她笑著請求戴金霞:“金霞姐,你能幫我剪個頭嗎?天熱了,我想涼快點。”

她從穿越過來後還真沒剪過頭發。

旁邊知青就笑她:“那你還急著洗頭,你應該剪好了再洗,這樣不容易有碎頭發。”

田藍一本正經道:“那不行,太臟了,到時候滿屋子都是灰。”

大家哈哈笑,圍著她幫忙出主意,有的說剪個童花頭,看上去精神。有的講還是要留小辮子,紮成兩個小辮也涼快。

田藍笑咪咪道:“不,我就要剪短的,越短越好,這樣才方便。”

其他人點頭,嗯,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方便乾活就好。

戴金霞真是做了十足準備才支寧的,她跟理發店的師傅學過剪頭發,無論是簡單的男士平頭還是女士發型,她都能拿出手。

田藍也不講究什麼想通過發型讓臉看上去更立體小巧些之類的,她隻要頭發完完整整的剪下來就好。

戴金霞要收拾碎發的時候,她伸手要了,認真道:“給我,我要好好留著,我還想看看乾將莫邪是不是說的真的,把頭發跟指甲投入到火爐裡,就能夠鍛造出寶劍。”

周圍人都笑得厲害,這肯定是傳說啦,又沒任何科學依據。

田藍煞有介事:“不試試怎麼知道啊?”

她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拍著腦袋道:“哎呀,我要去找曾技術員。說好了回來就找他來著,結果我給忘了。”

大家趕緊催促她:“那你快去吧,彆耽誤事。收完的麥子,咱們還得再播種呢,可得下足了肥料。”

田藍隨手將頭發塞進衣服口袋,笑眯眯地拎著手電筒走了。

快到拐角處時,她才滅了手電筒,敲了門詢問:“請問,這是菌肥廠曾技術員家嗎?”

屋裡傳來女人的說話聲:“啊,你找錯了,曾技術員家在那頭。他們菌肥廠的都住那邊。”

田藍笑道:“那老師你給我開個門,給我碗水喝成不?我有點渴了。”

孔老師過來開了門,瞧見田藍的臉時,她麵上顯出了無奈的神色,輕聲道:“你喝了水趕緊走吧,我現在情況不好,彆連累了你。”

田藍作出茫然的模樣,直接走進屋,漫不經心道:“連累啥呀?”

孔老師沒說話,隻倒了一杯水送到田藍手邊:“喝吧,溫度剛剛好。”

田藍笑眯眯的,接過水,一飲而儘,然後咂吧嘴巴感歎:“這水真甜。”

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用皮筋紮了的頭發,直接推過去,“我不能白喝你的水,這個,就當是交換吧。”

孔老師這才盯著她剪得短短的頭發看,焦急不已:“你這孩子!快,拿回去,我不需要。”

田藍臉上笑容不變:“剪都剪了,我也接不上去。頭發沒了可以再長,人被冤枉了,總有一天可以洗刷冤屈。就是我們偉大的領袖反圍剿時也曾被排擠,一直到後來才確定他的領導地位。人生的路,長著呢。活著,咬牙活下去,是非曲直終有一天會有明斷。誰是錚錚君子,誰是魑魅魍魎,終將會在陽光下大白於天下。”

她笑著拍拍手,朝孔老師微微欠身,“您忙著,我得找曾技術員有事,再見。”

她推門出去時,迎頭撞見了馮祥生。後者見到她,下意識地將手上的東西藏到了身後。

田藍沒詢問對方的來意,反而先笑著解釋:“我找曾老師呢,結果跑錯屋了,討了碗水喝。你也嘴巴渴了嗎?”

馮祥生趕緊點頭:“是啊,是啊,天太熱了。咱們收完麥子可得趕緊下雨啊。”

田藍反對:“那還有蠶豆沒收呢?”

馮祥生不假思索:“蠶豆外頭不還包著殼呢,你還怕在地裡發芽啊?”

田藍笑道:“這也是啊,那還是趕緊下雨吧。也好種莊稼。”

兩人就像閒聊一樣打完招呼,各自散開。

田藍假裝沒看到馮祥生手上抓著的草帽,馮祥生也沒追問怎麼她會連曾技術員的家都找錯了,就心照不宣。

哎呀呀,田藍一邊走一邊感慨,自己做事還是不接地氣。明明是女同誌,居然對女同誌的了解還不如男知青。

就說這個孔老師的陰陽頭問題吧,她弄個辮子讓人家想辦法變成假發套在腦袋上,那技術難度該有多高啊,哪裡是幫忙,簡直就是給人添亂。

像馮祥生拿來了草帽,就合適得不行。寧甘的夏天太陽大,日照時間長,誰出門不帶草帽不包頭巾?太正常不過了。

她拍著自己的腦袋,一路走到轉彎處,迎頭又撞見了熟人。

杜忠江跟他弟弟站在電線杆子下,正伸長的脖子往前看。

田藍心念微動,笑著打招呼:“乘涼啊,那你們可小心蚊子,我先回去了。”

寧甘地區晝夜溫差大,白天那麼炎熱,晚風吹在人身上,卻帶著徐徐涼意,還混雜著不知名的花香。

這樣寧靜的夏夜,實在值得一夜好眠。

因為我們都在愛與善意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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