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知青們衝進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打個落花流水再說。
嘲笑饑餓的叫花子為了個饅頭就能像狗一樣,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餓死人、餓到吃死人肉的年代,你們頓頓吃著大米白麵,甚至連肉蛋奶都沒斷過。你們吃的都是勞動人民供給的。
嘲笑不得不乞討的女叫花子衣衫不整,衣著光鮮的你們也配!你們身上穿的衣服是你們自己種的棉花嗎?自己紡的布自己做出來的嗎?沒有勞動人民,你們隻能光屁股上大街。
你們沒有為社會做過哪怕一分的貢獻,你們一直在享受彆人的供給。勒緊了褲腰帶,自己餓得頭昏眼花,一年到頭吃不上一頓細糧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的供給!
田藍狠狠地一腳踢過去,冷笑道:“你們這些寄生蟲二世祖吸血鬼也配開口談革.命?革.命就是勞動人民革你們這幫蛀蟲的命!”
打,當然得打,現在不打更待何時。不然等到運動結束,指望他們接受正義的審判嗎?
切!沒有一個人會真心懺悔,也沒有一個人會為此而付出真正的代價。
相反的,他們還會跳上台哭哭啼啼地聲稱自己是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他們的青春,他們的人生都被毀滅了。
活像最早開始“打、砸、搶、抄、鬥”的不是他們,活像有人用刀槍在背後逼著他們作惡。
這狡辯的清奇,連侵華日軍和德國納.粹在他們麵前都得悲悲戚戚地喊:“竇娥冤。”
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呢,誰為他們申冤?
吃過苦受過罪知道糧食是好東西的知青們都憤怒出離,下手毫不留情,一頓拳腳下去,隻差把人腦子打成豬腦子。
哦不,他們本來也不配當人。
田紫雲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她指著田藍咆哮:“你個反動.派!我要告訴爸爸,我……”
“我可沒這樣的爹!作風敗壞的陳世美,我馬上就寫大字.報跟他脫離關係。”田藍回頭,招呼小夥伴,“拿紙筆來,讓他們把自己做的醜事都寫下來。”
衛兵們嚇壞了,他們隻是壞,並非蠢,當然知道落字為據的道理,一個個死活不肯寫。
沒有,他們隻是隨口說說,他們什麼事都沒乾。
田藍鼻孔裡嗤了聲,也不跟他們廢話,隻扭頭招呼人:“挖個坑把他們給埋了,就當是替無辜的勞動人民報仇雪恨了。”
知青們二話不說,拿起鐵鍬就出去挖坑。
戴金霞卻有些嚇到了,她跟著田藍出廚房門,就抓住對方的手,壓低聲音問:“咱們真活埋了他們啊,這不是要鬨出人命案了?”
徐文秀義憤填膺:“已經出人命案了,叫花子都被他們害死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田藍似笑非笑:“先把坑挖了,動作快點!”
廚房裡的人原本以為田藍不過是裝腔作勢,不敢來真的。直到聽見外麵鐵鍬挖石子的聲音,他們才知道這人真瘋了,跟把領袖像章彆進肉裡一樣的瘋。
這幾人顧不上再咒罵,爭先恐後地喊:“我寫,我寫!”
知青們麵麵相覷,他們還沒把人扔進坑裡呢,這幫家夥就舉手投降了?啊呸!果然不是真革.命衛士,一個個都是漢奸叛徒的料。
“寫!好好寫,不寫清楚了剁了你們的手!”徐文秀還抓起架子上的菜刀,直接對他們晃了兩下。
廚房裡瞬間彌漫出一股尿騷味,那位叫囂著自稱是最堅定的無產階級事業接班人的男生居然第一個嚇尿了。
嗬,也是,畢竟他的手指頭可比叫花子的命金貴多了。
知青們可不給這幫貨平緩情緒的時間,不僅步步緊逼,還要挑三揀四。
多大的人了,連篇敘述都寫不清楚嗎?時間、地點、人物、事情發生發展結局,最基本的要素都搞不清楚啊?就這,也好意思搞文化運動。革.命沒資格不說了,文化兩個字你們也沾不上邊。
女衛兵一開始還又喊又罵,挨了女知青幾個耳光之後終於消停,在田紫雲的帶領下踐行“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保命原則。
男衛兵更慘,寫慢一點兒都被鐵拳伺候。
外麵響起腳步聲,門口傳來一聲:“田藍——”
那被押著寫呈堂罪證的男衛兵立刻嚎出了聲:“陳立恒救我,陳立恒你快救我,田藍瘋了!”
田藍回過頭,瞧見張似曾相識的臉。
她再扭頭看那涕淚齊下的男衛兵,隱約有點印象了,這不是老跟在陳立恒身邊晃悠的主嗎。好聽點講叫發小,實際不過是跟班,幾乎每一位權貴二代身旁標配的角色。
男衛兵又喊又叫,女衛兵們則瞬間梨花帶雨,哭哭啼啼:“陳立恒你可算來了,她要殺我們。”
喲,這是當這位爺腳踩七彩祥雲而來了。
沒錯,至尊寶就是隻猴子。
陳立恒滿臉惶然,試探著開口:“田藍,這是……”
“一丘之貉!”田藍冷笑,難得真痛心疾首,“陳叔叔吳阿姨一輩子英雄一輩子兢兢業業,怎麼就養出你這種無恥之徒?你配當人嗎?”
陳立恒瞬間委屈:“我怎麼了我?”
知青們代為作答:“你還好意思問你怎麼了?你往車窗外扔白麵饅頭戲弄叫花子,你害死人命你還怎麼了?綁起來,一塊兒寫罪證!”
陳立恒猝不及防被抓住,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我沒有!”
田藍還真相信他沒扔饅頭,因為這就是位初中時代還得靠女學生接濟才能靠粗糧填飽肚子的主。真餓過肚子的人泰半都舍不得糟蹋糧食。
但旁觀作惡,默默享受旁人作惡給他帶來的好處,他就無辜嗎?不,他是最大的無恥!
田藍伸手指著他鼻尖,厲聲嗬斥:“從他們扔饅頭你沒製止起,你就是幫凶,你的手同樣沾滿了鮮血!”
知青們立刻附和:“對,你也不清白!寫,把你看到的都老老實實寫下來!”
麵對這幫氣勢洶洶的主,陳立恒下意識地反抗。結果他一掙紮,他放在腳邊的麻布口袋就倒了,從裡麵滾出了好幾顆紅紅的圓果子。
麻蛋,他們的西紅柿!
他們精心小意嗬護的西紅柿,因為戈壁灘上沒蜜蜂,所以連授粉都是他們人工進行的西紅柿,他們天天盯著期盼著準備供應給解放軍戰士嘗鮮,他們自己最多隻舍得靠近了聞一聞味兒的西紅柿。
這個王八羔子,居然禍害了他們的西紅柿!
大家不就是吃個晚飯,還沒來得及安排人去大棚看著嚒,居然就發生了這種事!
“打!”邵明一聲暴嗬,“打不廢了這王八犢子,老子今後倒著走。”
田藍立刻往後退,堅決不耽誤男知青行動。
就他媽的欠揍!
這邊動靜鬨得實在太大了,就連跟廚房隔了一排女生宿舍營房的男生宿舍那邊都聽到了聲響。
高連長匆匆忙忙趕過來,看到廚房裡的架勢,頓時一愣:“怎麼了,這是?”
衛兵們一看到能管住知青的人,一個個都哭爹喊娘地大喊大叫:“解放軍同誌,他們要造反,他們要迫害領袖思想最忠誠的衛士!”
知青們集體鄙夷,謝天謝地,人死絕了也不會輪到他們去保衛。不然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迫不及待地給反動.派帶路圍剿。
從古到今,最迫不及待要投降的都是權貴。
徐文秀抓起田紫雲剛寫好的陳罪書,送到高連長麵前:“連長你看,這幫人糟蹋糧食殘害群眾,罪大惡極。”
高連長三行並作兩行,匆匆看完了事情經過,頓時眉頭擰成了疙瘩。
田紫雲見勢不妙,立刻尖著嗓子喊:“這,這是她逼我寫的。她一直對我有誤會,所以想方設法迫害我。”
田藍直接白了她一眼:“迫害你?你也配!”
高連長手一揮,沒有讓知青們放了衛兵,而是強調:“這件事必須得調查清楚再說。”
當慣了人上人的衛兵們瞬間崩潰,開始尖叫著咒罵威脅。等著,你們這幫不長眼睛的狗東西,到時候叫你們好看。
“好看什麼?找你們爹媽告狀,讓你們爹媽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打擊迫害我們這些敢於仗義執言的真革.命者?”田藍嗤笑,“權力永遠隻屬於人民!王子犯法且庶民同罪,況且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
她的小夥伴們跟著吆喝起來:“對,殺人償命,人人平等!”
陳立恒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叫邵明直接一巴掌拍到邊上去了。
這江山都是拿槍的打下來的?連朱老總都說,這是人民群眾用小車一點點推出來的勝利。忘記人民,自以為高人一等,就是在背叛革.命!
高連長聽到這邊的動靜看過來,又皺起眉頭:“這位解放軍同誌又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能連解放軍都捆了呢?”
眾人麵麵相覷,啊?解放軍,這人是解放軍,可他不是跟這幫家夥是一夥的嗎?
陳立恒一張臉已經被打成了豬頭三,他想要苦笑又怕扯到傷處痛得吃不消,隻能麵無表情地念出一句:“我是西大灘獨立營的,我負責護送串.聯的衛兵同誌來知青連傳播革.命思想。不是他們。”
門口傳來個怯生生的聲音:“是我們,田藍。”
陸雙雙和龐詩雲看了眼陳立恒的臉,就趕緊挪開視線。他們是出來串.聯,到了寧甘附近想到田藍就下車過來看看。
後來大家一路問人問到了西大灘獨立營,因為她們女生留宿不方便,解放軍就派今年剛過來當兵的陳立恒送她們過來了。
本來她們應當一到就過來看田藍,但是她們有位同伴的表哥也在知青連插隊。經過男生宿舍時,她們在外麵等了會兒。誰知就這點時間,女兒國國王都想招贅的唐三藏就成了女妖精也不願沾身的豬八戒。
現場之慘烈,叫人不忍直視。
邵明悻悻道:“他,他還偷了我們的西紅柿呢。我們自己都沒吃過一個。”
高連長板著臉:“我讓他摘的,正好回去的時候帶點兒。”
就,就是一場烏龍。
田藍翻了個白眼,抬腳往外走。
高連長在後麵喊:“你去哪兒?”
“去溫室大棚,誰知道我們的菜被糟蹋成什麼樣了。”
邵明等人麵麵相覷,也跟著做鳥獸狀散:“對對對,要好好看看大棚。”
怪他們嗎?誰讓這小子不說清楚的。再說他跟那幫殺人犯那麼熟,肯定也是一路的貨色。
陸雙雙和龐詩雲對視一眼,趕緊追著田藍往外跑:“哎,田藍,等等我們。”
田藍回過頭,沒有一聲招呼,單刀直入:“祝老師現在怎麼樣?有沒有被批.鬥?”
倆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識地回避老同學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是,是田紫雲。”
她們今年中考,五月份的預考突然間被取消了,然後六月份就說沒中考了。再然後田紫雲他們就跑到了學校,說他們初中革.命沒搞起來,他們要來指導革.命。
“祝……祝老師就被揪出來了。”
“後來呢?他現在怎麼樣?”
“腿,腿不太好。”
“你們呢?你們都做了什麼?”
陸雙雙和龐詩雲完全不敢看田藍的眼睛。她們本來覺得自己沒有做出任何事,要革.命啊,當然得打倒走.姿派。他們怎麼可以反對呢?作為紅5類家庭出身的孩子,作為乾部家的子弟,即便隻是普通乾部,那他們也是高高在上的革.命接班人啊。
怎麼可以同情□□呢?這是反動!
田藍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兩個姑娘,聲音冷淡:“你們鬥祝老師的理由是什麼?是他關心愛護學生其實是為了拉攏腐蝕無產階級?□□,你們有證據嗎?就因為他的出身?那田紫雲的外祖父家又是什麼出身?怎麼,老子英雄兒好漢,就沒當媽的事。說好的男女平等,婦女也頂半邊天呢?還是小娘養的太多了,所以不敢提這一茬?你們居然跟田紫雲之流沆瀣一氣,惟她馬首是瞻,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對,她們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她們曾經幫助過自己。脫離了這件事,她們甚至可以稱之為溫柔善良的姑娘。
但是平庸之惡就不是惡了嗎?麵對顯而易見的惡,不予製止,反而參與其中。這種惡,更可怕。
陸雙雙下意識地反駁:“田藍,你聽我說,革.命……”
“你閉嘴!”田藍惡狠狠道,“革.命不是任何人可以打出來滿足私欲的工具。”
她目光跟刀子一樣逼女學生,“還有,田紫雲他們往車窗外扔饅頭的時候,你們在乾什麼?”
兩位女學生眼神慌亂,支支吾吾道:“我,我們不跟他們一個車廂,我們管不了。”
“對,所以你們就可以當這事沒發生?看到人死了都無所謂?”
陸雙雙慌了:“我們沒……”
她話沒說完,她同樣戴著袖章的衛兵同伴在前麵招呼她:“哎,陸雙雙龐詩雲,這裡窮歸窮破歸破,西紅柿還挺好吃的啊。快過來吃。”
知青們的眼睛瞬間紅了,媽了個巴子,你算老幾呀?全是tmd蝗蟲,誰準你吃老子的西紅柿了?不問自取是為賊,綁起來,通通綁起來。
陸雙雙和龐詩雲尖叫著,不停地喊田藍的名字。關她們什麼事?憑什麼要綁她們?
田藍掃了她們一眼,態度冷淡:“你們不是革.命者嗎?怎麼不敢革戈壁灘的命!你們就是欺軟怕硬的窩囊廢。還衛兵呢,沒給自己掙過一口糧食的人也好意思開這個口,你們保衛了誰?你們又能保衛誰?光會吃乾飯的東西!”
說著,她轉過身走了。
憑什麼綁她們?在問這個問題的同時,還請她們自己用脖子上頂著的那玩意兒好好思考一下,她們又憑什麼肆無忌憚地對彆人施惡。
11月的風真大啊,即便溫室大棚半陷入地下,又有牆擋風,那呼嘯的風聲還是讓人忍不住心驚膽寒。
田藍檢查了大棚裡瓜果的情況,好在這些人雖然摘了西紅柿和黃瓜,倒是沒有瞎糟蹋,否則她真是打斷這些人的狗腿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兜裡摸出塊表帶早就爛了的手表。常乾體力活的可不敢把表戴在手上。現在一塊表幾百塊還要憑票才能買。萬一磕碰壞了,她得心痛到心碎。
田藍看了時間,在大棚靠近外牆以及中間的位置分彆測量室溫以及基質槽的表麵溫度,一一做好記錄後才放下手中的筆。
她一回頭看到雙眼直勾勾的杜忠江時,魂都差點兒嚇飛了。
媽呀,這人想乾嘛?謀財害命嗎?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