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的待在山上,當真快活似神仙,因為涼快啊。皇帝老兒的避暑山莊也不過如此了吧。
雖然大家頭頂大太陽在田裡乾活的時候,也會被曬的懷疑頭發由死細胞變成了活細胞,都能感覺到疼了。但隻要你用蘆葦葉子編成涼帽戴在頭上,頓時就會涼快許多。
就是不起風的時候,你站在爛泥田裡乾活,那冒出來的水也是涼颼颼的,跟井水一個樣,根本就不熱。
因為這個,大家乾活的積極性尤其高。從天麻麻亮到星星冒出頭,都沒人偷懶。
當然,眾人如此賣力,也有可能是田藍搞了惡劣的內卷。她不好好團結群眾,竟然居心叵測地將大家分成外來知青和農場子弟兩部分,然後看兩邊人的進度。
大學生雖然人數少,可他們年紀大力氣也大,自然不能輸給小崽子們。
農場子弟本來就人多勢眾,加上他們也是從小就下地幫忙乾活的,當然不能叫大學生們壓一頭。
大家憋著勁,你追我趕,又是挖溝,又是做壟,忙得不亦樂乎。
溝要挖1米深0.3米寬,按照田藍的說法,這種深窄溝可以將地下水位降低差不多半米,這樣水泡不上去,以後種稻種麥子都不容易爛根了。
除了挖水溝之外還得埋暗管,這暗管是乾嘛的呢?當然是為了讓土裡的水排出來。暗管要埋0.7米深,據說這樣效果好。至於暗管是什麼東西?嗐,當然是就地取材,用蘆葦杆子啦。
不然你還想指望什麼多孔塑料波紋管?開玩笑哦,也得有啊才行啊。
不管東西簡陋不簡陋,能派上用場就好。
隻是大學生們仔細琢磨了一回,感覺還是像高台魚塘。大西北的知青們改良鹽堿地不也是用了暗管嚒。就是那邊是用來排堿的,到他們這兒變成了排水。
算了算了,管不了許多,隻要效果好就行。
爛泥田雖然黏黏糊糊的,但它也有自己的優勢。就是做壟的時候,你挖起來不費力。即便是高小學生,也能夠一天搞定半畝地。
在如此積極的態勢下,山上駐軍開墾的50畝冷浸田都沒費幾天功夫,就被大家夥兒給搞定了。
完工之後,大家統計了一下數據。高衛東這幫知青就心裡有點不得勁。為啥?因為農場小孩乾的活比他們多唄。
既然在體力勞動上,他們輸給了人多勢眾。那麼在晚上的學習上,大家就卯足勁兒要扳回一城。
大學生們打著要幫弟弟妹妹們提高的旗號,甚至開始教他們英語,完全不顧高小生連26個字母都不認識的事實,殘暴開啟揠苗助長模式。
其他人,這個特指田藍、王老師還有趙老師。前者是看熱鬨不嫌事大,後者可不敢管這幫學生。隻要他們能夠坐在教室裡安安靜靜地聽關於育種的知識,夫妻倆就心滿意足了。
說來也是幸運,也許是那個禾下乘涼夢太過於誘人,就連最皮的小學生都沒敢在課堂上調皮搗蛋,而是抬著腦袋認認真真地聽如何選種,如何觀察,又如何雜交。
這年頭的大學生當真是天之驕子,在學業方麵碾壓弟弟妹妹們完全不成問題。
大概是贏得實在太輕鬆,讓他們找不到成就感。這群精力過剩的娃又開始了新的折騰模式。
既然部隊的田已經開墾完了,那麼他們是不是應該繼續開墾新的農田?
這一回,他們決定玩把大的,不搞溝壟模式,不用什麼半乾旱時種植了。直接挖池塘,塘裡養魚,水麵種莊稼,而不比壟上種菜溝裡養魚來的痛快的多。
高衛東熱情洋溢地在課堂上描繪藍圖:“到時候大片的池塘,我們可以把淤泥挖出來,混合山上的腐殖質做堆肥,然後做培養基,用來種麥子。山上有竹子有蘆葦,我們的浮床都是現成的。水裡養魚養蝦養王八,什麼東西好養我們就養什麼。這肯定要比小水坑搞養殖來的痛快的多。”
眾人點頭,紛紛表示讚同。
這可比壟田瞧著闊氣多了。
田藍卻搖頭,她隻提出一個問題:“挖一畝水塘,需要多長時間?”
呃,那得看是多少人。像他們200多號人,大家一起忙活,估計不到一天就可以挖出一畝塘來。
田藍認真道:“同樣的勞動力,我們可以做出多少壟田?”
嗯,那不用說了,效率絕對是十倍幾十倍乃至上百倍。
畢竟這個不能比,你壟田的坑最多挖個二三十厘米,可水塘起碼得一米多深吧。而且越往下,就不是爛泥巴,也越來越難挖。
田藍又提出另一個問題:“我們之前說過,一畝池塘大約能種幾分地的莊稼?”
“三分地,差不多1/3。”
“那我現在再問大家,改成壟田的話,一畝田能有多少麵積種莊稼?”
額,這個不用說了,大概是對半開,五分田。
田藍點點頭,笑道:“那大家心裡應該有本賬了,改造壟田成本小,收益快,是目前大麵積改造冷浸田最合適的方法。我傾向於暫時不挖魚塘,我們繼續做壟田。”
高衛東皺眉毛:“可你也說過,水麵種植的好處是很明顯。種下去之後,就不用再愁澆灌的問題,可以節約大量勞動力。到時候,旱澇保收。我們現在有現成的材料,我們人手充足,完全可以搞出大麵積的水塘來種植。”
田藍端正了顏色,認真看著大家:“我們有人手,我們有材料,那其他地方有嗎?”
眾人茫然,他們改造自己的冷浸田,跟其他地方有什麼關係?
田藍認真道:“我們上山改造低產的冷浸田,不僅僅是為了給部隊給農場打更多的糧食,我們還需要成為樣板,可以被彆人模仿照搬的樣板。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得用最小的代價,做最大的事。因為隻有效益高,才可以大麵積推廣。我舉個例子吧。”
她眼睛平視眾人,“我聽說過一個關於育種的案例,有一個地方他們的農業局曆時三十年,經曆了好幾代人,終於培育出一種高產小麥。這個小麥的產量高,口感好,耐貧瘠也耐乾旱,農民試種之後都很滿意,但是它最後沒有得到大麵積的推廣,你們知道是為什麼嗎?”
台下的學生激動起來,好些人大喊大叫:“是□□搞破壞,我們必須得造□□的反,奪他們的權,我們革命群眾當家作主!”
他們喊叫的時候還狠狠瞪著趙老師,後者連頭都不敢抬了。
田藍無語,她完全沒想到,大家會往這個方向想。真是時代特色啊。
她不得不開口維持課堂秩序:“不是的,跟這個沒關係,是農民自己的選擇。聽我說完,種子是農業局培育出來的,這個種子很好,但是製種的成本一直沒辦法降下去。農民原先種的小麥一畝地收500斤,種糧價值5塊錢。這個新的小麥畝產700斤,買種糧的花費15塊錢。農民本來可以種三畝的麥子,現在隻能種一畝了,他們自然也就不願意選擇這種昂貴的小麥種。”
台下人開始議論,高衛東皺眉毛:“可是多打了200斤小麥,那價值不止10塊錢呢。”
其他人跟著點頭,就是,又耐貧瘠,又耐乾旱,還高產。那即便種子貴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田藍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大家居然是這麼個反應。
她剛才舉的例子不是憑空亂造,而是她一位師兄親身經曆。師兄實習的時候,參加過這個項目,項目的主導方就是一個偏遠地區貧困縣的農業局。
比起高校和各個研究院研究所,他們的研究條件可以說相當簡陋。
可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幾代農業人仍然孜孜不倦地繼續小麥育種的科研項目,最後評選時反響也很好,被認為是優質的小麥品種。
但就因為育種成本居高不下,推廣艱難,最後這個項目還是夭折了。
畢竟半個世紀後,優良的小麥品種已經不勝枚舉。幾乎每種拿出來的都有自己足以獨當一麵的優勢。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劣勢都可以被無限放大。
但現在不同,現在優質的種子有限,所以大家能夠忍受相對高昂的育種成本。
田藍隻好訕笑:“我說這個是因為要考慮投入成本跟收益的比率問題。成本越高,推廣一件事就越艱難。咱們還說回冷浸田,挖塘的成本太高,投入太多,不容易為大家接受。除此之外,水麵種植是一個新鮮的概念,除非親眼見到,否則很難相信。”
她笑著強調,“當初我說在水上種稻子的時候,你們不也覺得是天方夜譚嗎?”
但大學生們還是不想放棄,高衛東強調:“接受新事物都需要時間,隻要我們的技術獲得了認可,那麼推廣下去並不難。”
真是理想主義啊。
田藍搖頭:“請大家不要忘了,我們現在覺得水麵種植很簡單,是因為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資料,我知道要如何做這個事。無論是栽培基質的配比還是浮床的製作,這些我都可以手把手的教給大家。但是其他人沒有這個條件,隻能慢慢地進行。而且我們現有的被閒置的淡水麵積很多,江河湖泊乃至魚塘水坑,這些都可以用來做水麵種植。我們無需把冷浸田都變成湖泊,然後再養魚再種植,不適合現狀。請大家注意一件事,搞農業生產一定要因地製宜,以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的效益。”
高衛東嘀咕了一句:“你石頭上種菜也叫因地製宜嗎?根本就不能長東西的地方。”
田藍一本正經:“當然,豐富的光熱資源本來就是植物生長所必需的原料。這件事情放在平原地區未必合適,但是戈壁灘交通不便利,自給自足是最方便的辦法。”
下課時間到了,大家各自散開,三三兩兩回宿舍。其實就是兩間屋子,男女生分開住。
田藍去打水洗臉,雖然收工之後大家都洗過澡,而山上又不熱。但睡覺之前不洗一個臉總不自在。
她打水的時候,聽到旁邊男生說話:“行啦,班長,隨他去了。女孩子哪有不哭的?咱們班女生肯定都偷偷哭過,不過不好意思當著我們的麵而已。女孩子嘛,肯定都想家的。”
田藍下意識停住了腳步,直覺告訴她,他們討論的對象是自己。
果不其然,另一個男生也跟著說話:“就是,你乾嘛還挖空心思搞什麼藕塘,想種蓮藕,然後證明咱們三江農場不比寧甘差。有什麼意義呢?她覺得這樣好,就安安心心地留在這裡?嗐,算了,安不安心她都得待著。她要是能跑早走了。”
高衛東老大不痛快:“行了行了,不說了,也不是要為她一個人種蓮藕。你們不吃啊?農場的藕塘又不能挖,我們隻能挖野藕,那還不如自己種藕呢。”
男生們吵吵嚷嚷,愣是在晚風中又衝了一把澡,然後才說說笑笑回去休息。
他們回屋的時候,發現田藍正等在門口。
大家麵麵相覷,還是高衛東沒好氣道:“行了,我們不挖池塘了。你回去睡你的覺吧。”
田藍認真道:“不,你們的建議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有一部分冷浸田像是深腳爛泥田這種無犁底層的冷浸田,不應該強行改成稻田,而是應當通過種植結構調整進行改良。三江平原的藕不是很出名嗎?我覺得在這裡麵種植蓮藕還有茭瓜和芋頭這些,效果應當會比種稻子更好。”
男生們麵麵相覷,個個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一會兒一個主意啊。
田藍的眼睛又笑成了月牙,因為臉曬的黑,牙齒顯得尤為潔白。
她自說自話地下了定論:“那這事咱們就說定了啊。冷浸田分爛泥型和浸水型,我們每種都得做出模板來,這樣才能夠幫助大家有樣學樣。”
說著她點點頭,自顧自地走了。
男生們看著她的背影,都莫名其妙。大家扭頭看高衛東:“這丫頭又鬨哪一出啊?”
高衛東一派無所謂:“管他呢,走走走,趕緊睡覺去才是真的。明天還得乾活呢。”
都立秋了,現在種蓮藕肯定遲了。不過田畝改造好之後,可以先栽一季茭白。等明年春天收了茭白,然後種植蓮藕。山泉水都是現成的,那種出來可都是有機蔬菜。
大中小學生們對有不有機沒任何概念。在眼下環境中,你的菜能用上農藥和化肥,那說明你有能耐。這都是限額配比的,一般情況你還真不太容易得到。
田藍隻好解釋:“少用農藥,少用化肥的好處在於前者可以防止你中毒,每年打農藥的時候有人被毒死,這種事情你們總聽說過吧?”
大家點頭,這不是什麼稀罕事。也許是這個時代人生的多,也許是本來就缺醫少藥,生活又艱難,所以死個把人不算稀奇事;反正說到打農藥毒死人,大家的反應也就是哦,感覺理所當然一般。
田藍可不能“哦”,那可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所以我們要儘可能善用各種防蟲法,像使用生物製劑,比方說辣繆,比方說胡椒水,比方說使用生物菌肥,儘可能減少蟲害。合理使用化肥的好處在於可以減少土壤板結的概率,將化肥和生物菌肥放在一起用,可以達到少施肥,但是肥效高的目的。”
她正滔滔不絕呢,下麵就有大學生笑:“你怎麼老想種茭白呀?”
他們可記得清清楚楚,最初上山的時候,田藍就建議部隊放棄種糧食,改種茭瓜和芋頭。
田藍抬頭看了眼窗外,笑道:“好,既然說到這個話題,那我就多占用大家十幾分鐘的時間,跟大家聊一聊關於高山茭白的話題。”
她轉過身,在刷了黑漆充當黑板的牆麵上寫下兩個字:育茭。
她拍拍手,示意大家看,“植物生長都有自己所需要的溫度,光線,水分等各方麵的要求。其中的溫度是一個重要的方麵,像水稻要在高溫的環境下才能夠發兜,小麥在低溫環境下才能完成春化,而茭白的特點在於什麼?氣溫高於30度,它就停止育茭。這也是為什麼茭白夏秋兩季上市,中間的階段市麵上你買不到茭白的原因。”
她抬眼,笑著看大家,開始提問:“誰能解答,如果想要在七八月份最熱的時候也能吃上茭白,應當怎麼做?”
眾人開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膽子大的小孩喊出聲:“去冷的地方種!”
他話一出來,其他人跟著附和。沒錯,既然超過30度就不長了,那就去不到30度的地方,那肯定就能長出來。
田藍笑著點頭,表示肯定:“沒錯,就是控製溫度。但是未必非要往更北的地方去,所謂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就是山上溫度要比山下低,這個大家都有感覺吧?”
見眾人點頭,她又加了一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優勢,就是山泉水溫度低,有它幫忙,茭白的生長環境可以維持在低於30度的狀態下。”
眾人嘩然,也就是說在山上種茭白的話,七八月份也能吃上茭白了?
田藍點點頭,給出肯定的答案:“沒錯。誰能再說說,七八月份茭白上市,好處是什麼?”
學生們七嘴八舌,有人喊起來:“那就是現在也能吃上茭白了。”
啊,這是廢話,能說明什麼呢?
那喊話的小學生臉漲的通紅,情緒激動地表示:“我奶喜歡吃茭白,回老家前想吃,沒有!一直惦記著。”
田藍點頭,補充說明道:“對,就是填補了市場的空白。所謂寧要鮮桃一顆,不要爛杏一筐。人無我有的時候,你的菜就能賣出去。”
大家激動地喊:“那也不能自己賣,都是蔬菜公司收走的。”
田藍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聽自己說完:“我知道蔬菜公司是跟專門種菜的生產隊簽好了合同,定期收購的。正因為這樣,所以生產隊想和蔬菜公司合作,就必須得有自己的拳頭產品。人家沒有的你有,你有的要是市場需要的,那你覺得蔬菜公司會不會願意要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