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後,農用塑料膜主要還是分地膜和棚膜兩種,除此以外還有防蟲網、遮陽網飼草用膜以及農用無紡布等。
其中地膜因為成本低廉,使用便捷,效果顯著,占據了農用塑料膜半壁以上的江山。
田藍想要發力的方向也是地膜。
她在小拱棚的研討會上提出了兩個方向。一個是塑料膜的顏色,另一個則是塑料膜的厚度。
她給大家發油印資料,一本正經地無中生有:“這是我以前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內容,具體是哪個國家的研究成果翻譯過來的,我已經記不清楚。我隻記得上麵大概提到的一些內容。”
田藍太摳門,印刷的資料太少,除了塑料廠的代表之外,其他人隻能兩人合看一份。
但這並不影響大家的熱情,因為寫在紙上的字,為他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什麼黑色地膜可以在夏天用於除雜草和降溫,前者是因為透光性差,被覆蓋的雜草不能發芽進行光合作用,所以長不好,這個大家能夠理解。但是後者挺不可思議的。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夏天穿深顏色的衣服熱死人,淺色調的才涼快。
田藍解釋道:“就是因為黑色吸熱,塑料膜自己把熱量都吸收在膜本身上,傳遞給土壤的熱量就少,所以能夠達到降溫的目的。”
嘿,這個理論倒挺稀奇。
除此之外,資料上寫的藍色薄膜在弱光條件下透光性高於普通膜,強光照射下又低於普通膜,真不可思議。它用於水稻育秧,居然能夠達到苗壯根多成苗率高的效果,聽著簡直就像天方夜譚。
還有那個什麼銀灰色薄膜抑製蚜蟲,紅色地膜促進甜菜含糖率增加,胡蘿卜長得大。一條條的看得人眼花繚亂,進而眼睛發熱。
要是這些都能成真,那得增加多少農作物的產量啊?農民一年到頭在地裡累死累活,效果還比不上一張薄膜,叫人不得不感歎,農業現代化才是農業發展的唯一正確道路。
田藍趁機開口:“我也不知道這些能不能成真,因為我還沒做過相關的試驗。但就我查到的資料和了解到的情況,我認為這些是有理論基礎的。因為植物生長對光照的要求不一樣,每種植物所需要的波長也不儘相同。”
這個,現在倒是有相關的研究。參會代表裡不少人都點頭,認為可以一試。
塑料廠的技術員認認真真地看完了整張資料,然後才言辭謹慎地表示:“這個顏色塑料膜我們可以試試,先小批量生產用於試驗。如果效果好的話,我們再大規模推廣。”
大家紛紛點頭,即便對此將信將疑的人也覺得這是做事的正確方法。現在要備戰備荒哩,他們不能放過一切可能增加農作物產量的方法。
田藍如釋重負,事情進展如此之順利,真是可喜可賀。
但是第二條,她要求塑料廠生產輕薄塑料膜,技術員就有話要問了:“你說的輕薄是個什麼標準?太薄了的話,會不會起不到效果?”
田藍認真的道:“我的要求是這樣的,當種子萌發生長到一定高度後,可以不需要人工破膜,它自己就可以突破薄膜生長出來。”
天哪!參會代表們都感覺自己應該收回先前的論斷。什麼顏色薄膜完全不算天方夜譚,這種薄膜才是匪夷所思好吧。
田藍正色道:“雖然聽著有些不可思議,但我認為將來如果大規模使用地膜,那應該是一個前進的方向。因為農業現代化的要求是提高生產效率,減少非必需人工消耗。大麵積的地膜覆蓋,比方說種植棉花,成千上萬畝棉田,假如要靠人工一點點去破膜,那麼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成本。”
塑料廠的技術員沉吟了片刻,相當實事求是:“我們還沒做過相關方麵的研究,生產這種薄膜可能存在難度。後麵我們看能否成立技術攻關小組,專門進行這方麵的嘗試。”
主持會議的團長立刻表態:“那就請我們塑料廠的同誌們多費心了。”
他也覺得這種薄膜好。反正是莊稼自己破出來的,大小當然由它控製,肯定要比人工動手更合適。
田藍笑出了酒窩,趁機得隴望蜀:“我還需要一種兩邊薄中間厚的薄膜,保水用的。”
眾人又開始驚訝,這又是個什麼東西?保水用的是什麼意思?
田藍解釋道:“我國很多地區都存在缺水的情況,即便是三江平原這樣水係發達的魚米之鄉,也會有春旱秋旱發生。因為大家的雨季主要集中在6月到9月。像寧甘高原這種四季分明的地區,雨季和旱季的差彆更加明顯。這就導致了什麼情況?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三江平原7月初發生洪災,8月下旬就又鬨旱災。假如我們可以將之前多出來的水挪到後麵用,那就大大緩解了旱情,有利於農作物的豐收。”
她扭過頭,在小黑板上寫下了:塑料地膜覆蓋集雨灌溉技術。
等到大家都抬頭看的時候,她轉過身解釋:“簡單點講,這項技術就是利用地膜幫忙收集過多的降雨,然後在田頭地邊水流的集中處和低窪處打旱井,使得雨水流入蓄積起來。等到旱季,再用這部分水灌溉莊稼以及其他農作物。”
說完之後,她又開始在黑板上寫關鍵點:“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們要做以下幾個步驟。第一挖旱井,第二平整地麵,將田麵修整成斷麵為W形狀,然後鋪設地膜,再利用渠道和管道引水。”
她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認真道:“這麼做的好處在於投資小,推廣地膜的時候就可以順帶把這事給做了,不用搞重複建設。小水窖雖然容積小,能夠灌溉的麵積有限,但它距離田地近,隻要應用得當,效果也許不比大型水庫差,而且還方便。”
參會的人開始竊竊私語。他們都是三江農場各個分場的技術人員,對於農業生產相當熟悉,自然能夠領會其中的奧義。
這事聽上去有點麻煩,但真正做起來卻真的不難。一畝田修上幾個這樣的小水窯,的確就不擔心秋旱了。
嗬,可彆小看魚米之鄉的旱災。爭水的時候,各個生產隊是會派出敢死隊,彆說打破頭了,打出人命案的都不少見。
田藍看向眾人,瞧見高衛東高高地舉起手來,立刻點名:“這位同誌,你有什麼問題嗎?”
高衛東清了下嗓子:“你說的內容我沒問題,我本人很支持,認為很有現實意義,推廣起來也簡單。我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由這個延伸下去,是不是可以直接灌溉?”
大家夥兒沒聽明白他的意思,直接灌溉?搞得哪門子灌溉哦!
“就是雨多的時候可以將多餘的水引向水渠,但雨少的時候呢。”他一本正經道,“旱季不是不下雨,而是下雨太少。我們平常講的下了等於白下的雨,是因為還沒澆透地就停下了,所以莊稼還是缺水。但如果我們把這些雨集中起來,全部澆到莊稼根邊,這水是不是就夠了呢?”
他自帶搪瓷缸過來開會,這會兒被他拿出來做示範。
“請大家看,我在搪瓷缸蓋子上倒一點水,這薄薄的一層,連張紙都打不濕。但是當我傾斜杯蓋,水都集中在一起了,那是不是瞧著就不少了?假如這個水窪子的地方長著莊稼,那它還缺水嗎?”
眾人恍然大悟,對對對,平常大家澆菜時也這樣。
那種密植的小青菜之類的沒辦法,但像是辣椒,茄子,西紅柿還有豇豆,誰也不會大水漫灌,都是用尿勺點澆,對著根部澆水。
田藍也點點頭,鼓勵道:“繼續說下去。”
高衛東獲得了肯定,胸脯都挺高了,說話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我想整地的時候,大家都是刨個坑,再把種子撒進去。那麼種子種植的地方相交於周圍,地勢是低的。隻要我們好好鋪蓋地膜,那麼等到有降雨的時候,誰也可以隨著地勢,直接流到破膜處的根部。”
眾人聽著叫好,還有人鼓起掌來,大聲誇獎:“不錯,這個法子好,省好多事咯!”
以高衛東為代表的大學生群體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獲得來自人民群眾如此熱情的肯定,他激動得臉都紅了起來。
田藍毫不猶豫地布置任務:“那正好,趁著現在下雨少,你可以好好做實驗。如果效果好的話,咱們就能夠大麵積推廣使用了。這個彆說秋旱,對於解決冬春降水少尤其是春旱,意義很大。”
高衛東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又被人使喚乾活了,他立刻點頭,語氣堅決:“保證完成任務。”
大家都笑出了聲。
主要是田藍又瘦又小,雖然站在台前很像那麼回事,但跟高大健壯的高衛東一比起來,那個反差實在太強烈了,就感覺充滿了喜感。
高衛東倒沒覺得有哪兒不對勁。田藍說的沒錯呀,本來就應該趁著旱季趕緊試驗。要是等到雨水多,哪裡還看得出效果來。
主持會議的團長也笑:“好,咱們說完了塑料膜的問題,下一步關於小拱棚技術,大家還有什麼疑問,趁著咱們寧甘農場的同誌在,趕緊提出來,好現場為大家答疑解惑。”
田藍趕緊退居二線,把主戰場留給薛秀琴。她今天風頭出過頭了,差點忘了人家才是主角。
薛秀琴卻激動的很,看她下來就立刻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強調:“你回頭跟我仔細說說,這個地膜咱們寧甘農場用就太好了。”
要說乾旱少雨,三江農場在寧甘麵前就是弟弟。
田藍笑著點頭:“可以,我倒覺得即便沒有降雨的情況下,假如有露水,說不定也能派上用場。我記得沙漠求生裡麵就有一條是利用塑料膜收集露水。”
薛秀琴雙眼亮晶晶:“那太好了,到時候咱們戈壁灘也這麼用,肯定不愁沒水了。”
哈哈哈哈,到時候說不定就是不打井也能長出瓜呢。光喝雨水和露水的瓜,那是天水,都趕得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了。
田藍趕緊推她:“快快快,上去,有人提問了。”
開口問的人對於寧甘農場的半地下式大棚非常感興趣,詢問自己農場能不能搞。
高衛東先開的口:“不行,你們那邊地下水太低了,一挖下去就是水。到時候你們搞的不是大棚種菜,而是大棚養魚了。”
參會的人都哈哈大笑。
那人不想放棄:“可是這個保溫效果好啊,我們三江平原雖然在南方,但冬天很冷的,我怕小拱棚溫度上不去。”
薛秀琴趕緊作答:“可以加蓋地膜。利用地膜加小拱棚的模式,升溫效果也很不錯。”
詢問的人還不死心,一直追著問:“真的不能往下挖嗎?”
薛秀琴想了想,認真道:“還是可以的,但不要挖深了,差不多半米左右也有一定的效果,可以防風。不過這邊的日照條件沒有我們寧甘好,你得考慮好能曬到太陽,否則日照不足的話,棚內照樣沒辦法升溫。”
那人抓了抓腦袋,開始榨汁機模式,非得再要個章程:“就沒有辦法繼續升溫了嗎?”
田藍不得不開口幫薛秀琴解圍:“其實有一招比較簡單,在三江平原應用起來也比較合適。沒辦法再往下挖,那就在上麵蓋。我們這邊種的是水稻跟小麥,秸稈比較多。秋收後的稻草經常壘起柴垛放在田裡。這些是很好的保溫材料,可以在拱棚的四周碼上一層柴垛,幫助維持拱棚內的溫度。但同樣還是那個問題,一定要注意日照,必須得讓盆內的莊稼和蔬菜曬到太陽。假如你們不怕麻煩的話,可以選擇在日照最強烈的時候將草垛挪開,等到日照不行再推過去,這樣可能效果會更好。”
那人點點頭,認真道:“我回去試驗下吧,看哪個效果最好。”
薛秀琴高興地肯定:“對對對,必須得自己做試驗,要因地製宜。三江平原這邊和我們寧甘農場的氣候條件不一樣,我們用的好的,你們未必合適。”
他開了頭,其他人的問題層出不窮。
薛秀琴一個接著一個作答,他也不曉得答案的,大家就一塊兒討論,然後列出章程,等實踐有了結果再下定論。
一場簡單的研討會,大家愣是從吃過早飯一直開到了吃午飯。中途居然沒有人試圖溜號,每個人的筆記本都寫得滿滿當當。
等到團長宣布散會,大家去吃飯的時候,還有人圍著田藍和薛秀琴問東問西。
眾人學習的熱情讓人歡欣鼓舞,連薛秀琴都忍不住感歎:“三江農場的同誌很愛學習新技術嘛,雖然知青的表現差了點,但其他人的熱情很高。”
高衛東正過來要和田藍商量如何做地膜自動灌溉的實驗,聞聲感覺自己被深深地內涵了。這都是什麼鬼話?哪個說他們的表現差來著?沒聽見嗎?金杯銀杯不如人民的口碑。三江人民都說他們好呢。
田藍趕緊調停:“好了好了,都彆廢話,趕緊吃飯去。今天可是新米。”
我的天,這話太有誘惑力了。彆看三江農場是魚米之鄉,大家經常吃細糧,但吃的都是陳米陳麵,很少吃當季的新米。
為什麼?新打上來的米麵得貯存下來,備戰備荒啊。
彆笑,隻有身處這個年代的人才能夠真正明白深挖洞廣積糧的實際意義。因為從珍寶島事件開始,中蘇之間的摩擦就沒有停下過。
眼下的蘇聯可以稱之為世界第一軍事強國。有這樣一個強大而虎視眈眈的鄰居,誰能放心大膽地吃新米,而浪費掉陳糧?
萬一戰爭爆發了呢?陳糧最多是口感不好,沒糧吃是會餓死人的。
所以,吃新米,那就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快樂事。
高衛東都顧不上為自己正名了,歡歡喜喜地拿著搪瓷缸子就往食堂衝。搪瓷缸子真是個寶貝呀,平常可以當水杯,關鍵時刻還能當飯盆。
大米飯真香啊,新種出來的稻子新碾的米,每一粒都泛著瑩潤的光。你瞧著它們,就明白米油是怎麼回事了,每一口吃在嘴裡,都是豐盈飽滿。
這樣的米,就是沒菜配,大姑娘小夥子們也能呼呼啦啦乾掉一大盆。
一張桌子可以坐四個人,團長打了飯沒找到空位子,過來跟他們一道搭夥,笑著調侃薛秀琴:“怎麼樣?小薛同誌,你們寧甘可長不出我們三江平原的米啊。”
薛秀琴哪裡會承認,她立刻一本正經地強調:“我們的魚塘也可以種稻子,到時候打出新米請你過去品嘗啊。”
團長哈哈大笑,小孩子的好勝心可真強,一句話都不允許旁人說他家不好。
薛秀琴還強調:“雖然我們農場不長竹子,但我們可以自己種。到時候,就不用老問你們要竹子了,我們自己做浮床。”
團長笑得更加厲害。哎喲,寧甘農場的人哦,瞧瞧這強烈的自尊心。
他將自己的飯撥給薛秀琴,招呼小知青:“多吃點,記好了味道,等你們種水稻的時候,你再嘗嘗看究竟是哪裡的米更好吃。”
薛秀琴眨巴了兩下眼睛,最後還是沒有被新多出來的大米飯誘惑,相當具有原則:“肯定是我們的更好吃。”
田藍都要忍不住捂眼睛了。姑娘,吃人嘴不軟,你也真是夠可以的了。
團長笑得連飯都差點兒噴掉。
大家吃完飯,又用開水將碗洗刷一遍,喝掉洗碗水,這才二次刷碗。
高衛東準備帶薛秀琴去看他們的冷浸田,好證明三江農場的知青也不孬。
吳處長匆匆忙忙而來,看到團長就眼睛一亮,趕緊打招呼:“王團長,快快快,過來,跟我過去開會。”
王團長茫然:“開啥會?找我做啥?”
“圍墾造田的會,快過來,你說最有說服力。”
王團長都沒能再說什麼,就手裡端著搪瓷缸子叫人拉走了。
田藍也停下了步伐,轉頭招呼薛秀琴:“你自己先逛逛吧,我有事過去一趟。”
高衛東揮手,相當有主人翁精神:“你去吧,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招待寧甘農場的同誌。”
不想田藍卻拽住了他:“你也彆走,你跟我來。”
高衛東莫名其妙:“乾嘛?哎哎哎,女同誌請你注意影響啊,彆拉拉扯扯的。”
薛秀琴正滿臉茫然呢,聞聲立刻維護田藍,開口懟高衛東:“你可歇歇吧。我告訴你,我們田藍的未婚夫那都是將軍司令家的孩子,像是……嗚嗚嗚……”
田藍死死捂住這姑娘的嘴巴。我謝謝你啊,也不想再經曆第二回大型社死現場。
高衛東肅然起立,認真地上上下下打量田藍:“你?”
這這這,將軍司令家的審美都這麼彆具一格嗎?做人說話得摸良心,就這又乾又瘦又矮又小的,將軍們到底是咋想的呀?
田藍瞪眼睛:“你有完沒完?膚淺!”
姐這是拿著超級瑪麗蘇的劇本立誌走大女主路線呢,但凡姐願意,也就是躺贏當富太太的命。
隻不過,人自己獨立行走,乾嘛非得做人的掛件?掛件可不算完整的人。乾啥都沒搞事業香。
“走走走,彆廢話,趕緊跟我來。”